此網頁設立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月 廿二日 網頁設立者:王永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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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網頁的文章作者阿英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樹人校友,阿英與編者曾經在四十年前有過一段交往,是一位性情中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往事一幕幕的湧上滄桑的心懷,在字裡行間,表露無遺。
Posted on Apr 12, 2020
菩提三寶 Bồ Đề Tam Bảo
《對話錄》祝拆舊
Posted on Jul 5, 2018
我在樹人最後的日子
Posted on Jun 9, 2018
〈文心雕蟲〉- 青春無悔
Posted on Mar 7, 2018
新年快樂!
Posted on Jun 9, 2017
〈文心雕蟲〉 樹人小子
Posted on May 21, 2017
生日快樂
隨著歲月的流逝,樹人網站十歲了,這個五月就是樹人網站的十週年紀念日。心中不禁唏噓:「十年,有這麼快嗎?」
Posted on May 4, 2017
〈文心雕蟲〉
必然的偶遇
Posted on Apr 26, 2017
那個地方 6 -
蛻變
那個地方 7 -
歸去
Posted on Apr 22, 2017
那個地方 4 -
壁虎遊牆功
那個地方 5 -
樹人智班
Posted on Apr 10, 2017
那個地方 3 - 樹人天后宮
公元1972年 樹人天后宮
Posted on Apr 4, 2017
那個地方 1 - 歸來
那個地方 2 - 往事如風
20年代的同慶酒廠遺址(左邊)、右邊為咸宜街. 60年代的黎庭陽街綠地公園
Posted on Mar 13, 2017
〈文心雕蟲〉逝水如斯
Posted on Feb 27, 2017
〈文心雕蟲〉模糊的身影
他起身轉頭尋找窗外熟悉的身影,可惜附在車窗的雨滴越來越多,那瘦削的背影已經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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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蟲〉山見港
山茶山的雷達站
Posted on Sept 27, 2016
智班巨輪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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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Sept 18, 2015
阿英又回到四十年前的樹人校舍,景色依舊,但已人去樓空,歲月不饒人。作者觸景生情,寫下了自己的感觸,懷舊心懷,躍然於紙上。
樹人智班
作者:阿英
Posted on Friday Sept 9, 2010 那年九月 作者:阿英 一個星期二的早上,大家都正在埋頭幹活,打磨房的馬達軋軋聲和抽氣機隆隆聲交織著,高壓蒸氣機溼熱的水氣氤氳著工場一角,超音波洗滌器正唧唧絲絲作響。 老闆阿Mark正在打電話和客户聊天說地,Sheiry 端坐在高倍放大鏡下專注檢查著每一件完成飾品以包裝寄出,印度人Patrick正脫下阻擋紫外線的特殊護目鏡,順手轉弱焊槍的氧氣,只留下一點煤氣以保留焊管上的火種,熾紅耀目液態鉑金正逐漸冷卻而轉變成銀灰色。 Patrick走過來問:「阿Châu,你的鉑金片想要多厚?」 小鬼頭回應:「你替我輾壓成1.6mm厚度吧,這顆十多克拉的石頭。」 窗外藍天白雲,排排擁擠摩天大樓的玻璃和金屬物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收音機正播放著卡農D大調,使到工場的氣氛輕鬆無比。 八點半過後不久,小鬼頭想走到樓下買杯咖啡。就在這時候,一沉重怪異如雷聲響起,沒人在意是啥,須臾間載著耳機的鑲嵌師Santos大嚷起來: 「Oh shit ! The plane that crashed into the building... 」那時候大約是九點鐘。 大家還沒回神過來阿Mark即時衝到收音機轉換頻率,柔和的音樂一下子轉換成廣播員焦慮的報告,頃間氣氛沉沈重下來。 大夥兒停下工作紛紛議論,怎麼會有一架飛機撞入一幢摩天樓?1945年曾有一架B25轟炸機因迷霧而撞上帝國大廈的第八十層,在紐約真的什麼怪事都有。 阿Mark和小鬼頭乘電梯下到街面,只見人頭湧湧擠在大通銀行的電視機前,從螢光幕中驚見世貿大厦上半層正烈焰騰空,冲天濃煙滾滾,煞是驚人。 稍候另幢大厦忽地出現一部飛機正以高速衝向大厦,又平地一聲雷。 剎那間強勁爆炸力震跨大厦所有玻璃門窗,數十噸的飛機汽油掀起熊熊大火正狂吞著大厦的七、八十層高處。 一時間人人都嚇呆了,沒人敢相信眼前事故。街道上多輛救護、消防車連同警車扯著尖銳刺耳的警報器呼嘯而過,快速駛往下城方向。 烈火使得大厦上空氣溫飊升,令多輛直升機只得盤桓於大厦外圍,沒法近身降落於高溫的大厦天台。 小鬼頭急忙打電話回家,得知學校已緊急罷課,女兒正從學校搭公車到中央公園60街的Plaza Hotel,從Rockefeller Center到60街只十個街口,走路十多分鐘而已。小鬼頭立刻跑回工場把東西鎖入保險箱後就匆匆去接女兒,路上行人個個臉色惶惶不安,回望34街帝國大廈天邊數架F-15鷹式戰鬥機正在天空盤旋,以守護著大都會的領空。 小鬼頭在約定地點見到女兒時方才寬心:「女兒,我們趕快回家去。」 「Daddy呀,聽說曼哈頓區的地鐵已停駛。」 「沒問題,我們可以走過Queens,那邊的地鐵該正常運作。」小鬼頭想到皇后大橋(Queensboro Birdge) 離此地不遠,先過河回到皇后區再說。 那時候是十點鐘,大厦的鋼鐵支柱在猛熾熱烈火中熔化成千千萬片碎屑、繼而揚起滾滾濃煙塵土轟然倒塌。 廣播員歇斯底裡大喊:「No...no... it's collapse... the tower is collapse... 」 瞬間有人呼天搶地吶喊:「Oh my God... what's going on ? 」 小鬼頭和女兒正快步跟隨人群走在橋上行人道,驕陽下人人汗流浹背、愁眉不展,從下城河口吹來的海風帶有陣陣難嗅的焦味。 小鬼頭停下對女兒說:「你累嗎?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再走。」 「好啊、daddy,到底發生什麼事呢?」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是一場很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著... 」 站在橋上父女倆和人群扶著鐵柵欄遠眺城市南方,另一大厦正在大火中燃燒掙扎著,天際的重重煙霧沉沉壓著人的心頭,那百多層的摩天大厦也終於隨後坍塌在層層黑煙砂塵中,手上腕錶正指著十點三十分。 兩幢高聳入雲的摩天樓一下子夷為平地,化作一堆四、五層樓高的廢鐵石礫焦土,陣陣灰煙彌漫著整個下城和哈遜河的天空。 人人都驚愕著眼前的情景而呆若木雞,人群中有人抽搐慟哭。 橋上洒下的熱淚融入橋下的河水,凍涼的河水都那樣的冷漠緩緩地淌流,不曾起點漪漣。 驟然間小鬼頭想起Simon & Garfunkel那首充滿溫情的The bridge over trouble water「跨過惡水的大橋」,心中一片茫然若失、心有所思。 當年他倆走在這大橋上,望著滔滔流水福至心靈而創造了這首舉世名曲,假如他倆見證到這場斷腸悲慘的歷史一刻,那會有什麼感受呢?也許會創作出一首像貝多芬的悲愴交響曲或小鬼頭的悸心無言之歌。
Posted on Wednesday Mar 23, 2010 〈自作多情〉 一張舊相片 作者:阿英 菲律賓巴大安難民營:作者阿英(右一)、王永強(最高的)、王永健(二高)、陳錦美(手抱小孩) 陳錦蓮(雙手扶著紅衣小女孩)王永年(左四) 一瞬間福至心靈,在後院車房小閣樓的一角找到一個紙皮箱,赫然見到一張舊相片。 一張拍於巴丹半島翠綠山頂上的相片,背景是在PRPC的 Vùng 1之 Derparture Area。 真的不記得是怎樣懈逅這位小姑娘,只記得答應在那天去送行,在Vùng 1 見到一大堆「樹人」,生熟、冤家面孔都有,那種氣氛似曾相識,是峴港「樹人」的con nhà lành氣味。 「來來來,大家來拍張相片作紀念。」 「嗖嚓!」就這樣的胡裡胡塗挨在一起。 相機鏡頭和機身的彈簧機械葉片操作跳動速度是125分之1秒,那一點光影通過晶瑩剔透的多層凸透鏡片,曝光在菲林膠片上。 在菲林膠片上的光影又曝光在相片紙上,然後浸過顯像液、定影液和清水的漂洗多道手續,才創造出今天握在手上的一抹鮮明回憶。 相片中盡是那時候的風雲人物和未來的將材之士,中間的小姑娘笑得很甜,也很美。到底阿永強吃啥長得這麼高,風度文雅的王老師有著健美的身材,是打籃球打出來的吧。曾和阿錦蓮同一屆畢業班,多年後意想不到會在這兒相遇,也曾和王永年同讀一班。還有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男男女女,各人都朝氣蓬勃,充滿展望相約於彼岸。自從離開學校後就少和學友們見面了,這次的「聚會」是最後一次吧,在一個晴朗的早上。 不管怎麼樣,一夥人在一起對著相機鏡頭,等著相機快門跳動捕捉剎那間的柔和光影,也是一種緣分。 人生的悲歡離合,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Posted on Friday July 4, 2010 夢中菩提 10
今天大地起風,河水匆匆湍流,沒了往時那般悠閒淌流,水中充滿着上遊漂流下來的泥濘朽木沙土,使河水看來暗淡渾濁,如天邊烏沉的陰霾。 水流急故水面有浪,灰白的浪花朶朶互相恣意追逐,潮水高漲,比往時混沌得多。從各處窪地水田溝淙的水葫蘆,水草,水生植物被急流拖拽拉扯漂浮出來,匯集在橋頭土墩子下的河角灣塘,無浪區中白茫茫的蘆花隨風搖晃,層層水草縈繞其間,枯枝殘葉堆積於緩衝坳窪。 這是寒江被遺忘的河坳一處,一大片浮沙淤積沙洲,生滿綠色植被形成避風堤壩,在新春謐靜的流光中悄悄開著滿地白色的小花。每一年的漫天飛絮和海風吹來的海沙無處不在,稍遠前左方是跨越河水的 De Lattre 鐵橋,世代悠忽天地中。 千萬浮萍盪漾隨波起伏,綠了一灣春水,隨波深情弄青影。 破落的小廟孤伶座於一片茅草河灘上,民俗樣式渾樸風格,古老瓦片土木工程,建築年代不詳。頂蓋瓦隙間滋生着三兩棵小榕樹幼苗和根盤瓦頂一角的小菩提樹,於青苔地衣之間綠蘚根鬚糾蔓,是飛鳥無意中移花弄木的播生。 廟前門檻己殘破不全,面無遮攔,橫樑塵土附凝,牆上佈滿霉黯斑影。細白海沙堆積於沿邊牆角,是從南中國海隨風飄蕩過來的沙子,其間帶着數枝枯黄松針葉。 小廟俗稱〈魚公廟〉,只因此廟為祀奉一具魚公骸骨。 魚公就是鯨魚,鯨魚在沿海漁民有若神明地位,亦可說鯨魚是漁民的海神,鯨魚活在漁民的心中,也活在大海的神話中。 東海傳說中的漁船遇上暴風雨時魚公就會來相助,它以巨大的頭部和背脊,强而有力的身軀頂著漁船,牵引拱托入近海安全地區。 有一個古老迷人的傳說: 三百年前的南越王阮映和光中山西政權爭天下時,有一次被打敗而逃亡躲避於昆島和富國,曾幾番求救於暹羅。若干日子阮映恢復原氣,養精蓄銳,捲土重來,與山西政權再次决戰於Binh`Thuan 平順城。 阮映出兵圍城並佔居上風,悄後從平定Binh`Dinh. 趕來的援軍使山西政權轉敗為勝。阮映軍隊被殺得落花流水。大勢己失,阮映帶着殘兵殺出一條血路,驅船往南方水上逃亡,山西政權精兵於後窮追不捨。前面江口出海處卻巨浪滔天,一場暴風雨正來臨,阮映惟有祈願求救於蒼天。 霎時從海中浮出鯨魚一雙,各左右夾穩船舷兩側,山西政權追兵船艇在暴風雨的蹂躪中全軍覆沒,雙鯨則挾送阮映殘船平安到達岸邊。昔日阮映登岸之灘地屬VàmLáng村, Kiểng Phước 縣Gò Công 省。1802年阮映打下半壁江山,稱帝嘉隆,心中念念不忘雙鯨之恩情,封鯨魚為神魚,至紹冶朝代奉封為南海大將軍,世代流傳下去。 以至有那麼的一天,一隻迷途的小魚公從南中國海誤入峴港灣,又不知怎的越過仙沙港口的淡水線,拐入白騰河。徘徊流連於河中,最後溯江而上,遊過鄭明世鐵橋後,擱淺死在對灘沙洲上。 「就是在我們對面長滿沙葛木薯的那片河灘。」 「人們為了紀念感恩鯨魚,把收集所有的骸骨裝在一副鮮紅如血的長方形棺材,棺木擺放在小廟的廳中,並有水泥砌成的簡樸祭台石鼎,享有人間香火。」 小廟的破落己有一段日子,上一次和友人來時於仲夏三伏天,看到廟前那股清涼綠水,心中早就蠢蠢欲動。順手按下單車後輪的箝鎖,脫下襯衫長褲,綁紮於單車上,就一頭栽進那陣涼沁透人心脾的清涼河水。 魚公廟前那河灘的水沒有半粒沙子,不很清澈的水下儘是淤泥,少許水生植物。赤脚下是凍涼的鬆軟泥濘,每一腳踏下都深陷七、八公分,那泥濘還吸緊住腳底板不放,感覺極之不舒服。 不像在順化靈母寺前面香河的淺灘,水草藻類叢叢蔥綠沙礫中,河牀下還有些滑潺卵石,魚群穿梭暢遊其間。老家大小河川的河水,都有着相同的甘甜。 淌過了鄭明世鐵橋的水味道就不一樣,鐵橋那一邊的河水帶有灣區的淡鹹味道。正如清平海灘的海水,和隔著山苶半島的美溪海灘海水味道不一樣,外灘烟海大洋來的水鹹得多。 「似妳的眼淚一樣鹹。」 「你怎樣知道我的眼淚像大海一樣的鹹?」風中的輕聲細語。 「妳感傷時的淚水有大海的味道。」 不管是妳眼中的淚水,美溪面對深海大洋多浪的惡水,或是港灣中靜流的柔水。雖然不一樣的味道,但都一樣親切有情。 小廟座落於常人罕至的溼地,平時只有一些牧童和他們的水牛嬉水。往日的香火己絕,頂塌破洞一角,荒蕪的廳堂只嗅得潮溼霉黯氣息,點點塵埃在陰沈光影中飄浮,棺木倒歪斜移,陰森白骨散落一地。只見一條條長短不齊的肋骨和己一堆脊椎骨,比一般的牛骨粗大得多,在歲月顯現出那抹滄桑曖昧的慘灰。 上初中時候曾畫過鯨,從學校的圖書館裡搜索一切鯨的寫真,曾一度沉迷、喜愛鯨類一族在深藍水冷中的神祕,傲然自得悠然暢遊四海。 如今依然神往鯨類那些傳奇,抹香鯨的龍涎香,求偶時座頭鯨低吟之鯨歌鯨語,鯨語雖只有三兩個單音,卻和諧般迴盪在充滿生命力的海洋深處。 「怎麼會搞成這樣呢?」小女孩忿忿然的婉惜。 「從來沒人會去侵犯一座魚公廟,一座神廟。」小男孩不解的搔著凌亂的長髮。 該是坊社幹部他們對小廟的破壞,裡外被砸搗得一塌糊塗。那幾年不學無術的小弟們學上面的老大哥〝破四舊〞(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而對民間的神竈廟宇砸個稀爛不曾手軟,他們還大言不慚說是破除迷信,提倡人民的清新意識,教育群衆;表面上是領導群衆,骨子裡唯我獨尊,順我者昌。 「噯,幫幫忙,把骨頭擺回棺材裡面...」男孩燃起稍早從天后宮阿婆討來的香炷,整束插在石枱上的隙孔。 在寂寞的新春吉時,小廟算是有點香火氣息。那飄忽的縷縷青煙有如小鯨生前的翩然輕盈魂姿,在深藍大海中隨磷蝦起舞。 小廟中迷漫着淡淡檀香味,小女孩檢起一塊塊白骨,拿在手中痴痴的看著,輕輕的撫摸。從大海深處來的奇異,曾有生命靈魂的物體,儘管已是過去,幽幽白骨仍帶着一種神祕迷人的魅力。 可憐的小傢伙,不知怎的脫隊迷途、進入這死亡水道。難道它感覺不到海水的鹹度?海床的深度?有些鯨能利用聲鈉音波探測定位。它沒有這個本事,這是它的命數,它的命理運行要它在這兒滅亡,它就莫名其妙的游到這裡,待回歸大自然塵土。 天上的星辰也有命數殆盡之時,一顆行星滅亡瞬間爆炸所發出的巨大能量磁場輻射,有可能會使你願望成真,假如你的意念能在爆炸的一剎那完成。從古至今,無數天真癡心人對流星許願,似無人能得願。不管怎樣,不可否認,它最後時刻璨爛的光芒劃過天際時,氣勢是如此的磅礡壯麗淒美,它的光芒無可比擬,扣人心魄動人心神。 「許一個能令你永遠快樂的願望。」 「時時想著你所擁有,幸福就永遠在你身邊。」 「勿妄想強求那些虛無榮華,煩惱因而滋生。」 「真心祝你好運!」 約半炷香時間,鯨骨己一件件回歸本位,香炷味沖淡那股溼氣,小廟看來清爽整潔得多。 「這小魚公的歸宿比二哥來說是幸運得多,它擁有它的棺木,曾享有祭祀、人間香火。」 「二哥什麼都沒有,就這樣的帶着一縷黑煙,永遠消失在星空長夜中,來不及說一句珍重。」 1972年烽火冲天的一個初夏,南北軍雙方於安祿戰場中重兵交鋒,一爭軍事要地的控制權;萬物之靈的醜陋兇殘作為在文明時代何嘗停止過? 聞名的〝夏日紅火〞戰 役使得美麗安靜的大地炮聲連連,煙霧迷漫中火藥燐光閃爍。槍聲四起,綠油油的山水一下子被雷火毒煙污染,遍地的彈殼彈匣,巴祖卡、迫擊炮爆炸後遺留的尾翼,比山花野荻還要多。 安祿是一個小鎮,圓徑上下一公里,屬平隆省;座落於西貢首都北方九十多公里。此地經緯處於軍事必爭重地,是阻擋共軍從高棉邊界西北兩翼進入西貢之制動阻塞點。 命運的注定,是小鎮永遠的痛。 同一國民同類種族正互相厮殺,靈長類的斷肢殘體漫山遍野和佈滿於鎮中大街小巷。腥味濃厚的有機液體在荒野草叢和市鎮的廢墟中顫慄,血液中細絲蛋白纖維網結成膠凍狀,黏稠在蔓藤落葉上隨風沙而蠕動變形;異於溫熱的鮮血正從撕碎的斷手殘足噴濺而出,從碎裂分割的人體骨骼潸潸流下,模糊了蔚藍穹蒼下萬頃萋萋綠野。 空間中充滿辛棘噁心的濃煙,炮彈盡情恣意的呼嘯,震天爆炸声連綿不絕,從小鎮街市到田野阡陌叢林地,籠罩在烈焰毒霧硝煙深處。漫天盤桓蓄勢待發的殲擊直昇機機隊翩翩輕盈如雨後塘畔蜻蜓。雙方師團装甲坦克巨輪履帶揚起滾滾沙塵,碾碎了多少青春的夢幻和理想。 人正在造孽,天怔怔茫然的看,大地無奈領會到人類文明歷史中最醜惡的一面。 從開始有人類,有部落,就有糾紛矛盾,瞋怨貪念中衍生出仇恨,導致永無止境的戰亂殺戮。 太陽系中的地球人儘管有高尚的情懆,深厚的感情、一定的智慧,聰穎凌駕於其它生物之上,可惜利益當前令其心神喪失,禽獸不如。現今人類文明生活思想科技發展成熟,但是都一樣不可避免地自相殘殺,爭個你死我活,互不相讓;人類的每一個世代重複又重複著的行為,乃人類千萬年來之遺傳基因?! 那鮮紅曳光彈引導槍手摧毀黑夜中之目標,無形中也暴露出射擊手的位置,形成對方的目標靶子。 有因,就有果。仰或有果,才有因?狡黠的人好倒因為果,荒謬透頂。 敵方游擊隊和他們正規軍最拿手的是巴祖卡肩扛式火箭導彈,巴祖卡(Bazooka)本來是一種反坦克重甲武器,但對於低空盤飛的直升機都一樣有效。這種沒後座力,輕便攜帶,全天候靈活於熱帶雨林中作戰。因火箭彈身圓徑40mm故俗稱B-40,供應者是俄羅斯和陌生的祖國。 在椰林黝黯上空盤桓的黑鷹戰鬥直升機正被地下的B-40狙擊手瞄準、鎖定着那曳光彈的來源。輕巧的40mm火箭砲在深邃的夜空中劃出一條泓光,帶着芒尾的火箭疾射向那隻墨綠大蜻蜓。 火箭擊中鐵蜻蜓的腰部,濃縮炸藥於機艙中霎時釋放出巨大能量,加速空氣的高壓力,鋒利熾熱金屬碎片以高速射往四面八方。爆炸的超強高温連接引爆機身兩側火箭筒中十多枚81mm空對地穿甲火箭。 直升機傾時四分五裂解體,在漆黑空中如一朵正在綻放的曇花般耀眼璨美。 一場要命的物理化學變化,使到什麼東西都不剩下,如瞬間燦爛繽紛煙花閃照,過後只是消失在廢墟荒野虛空中的一團黑煙,一縷幽魂,冥冥英靈抱憾千古恨。 這場戰足足打了兩個月,滾滾煙熏火燎中的大廝殺,從市鎮到郊野沿著鬼哭神號的13號公路,血流成河,雙方死傷枕藉,屍橫遍野,北軍的T-54,T-55和BT-76坦克裝甲癱瘓於對方坦克M-48和黑鷹、眼鏡蛇(戰鬥直升機)的高爆火箭下。 共和軍終取得控制權,北軍雖敗猶榮。假如沒美方空中砲台B-52轟炸機隊,特種傘兵的奮戰不懈截擊氣勢洶洶的北越軍,醜陋的歷史肯定會重寫。 那邊廂尼克森正與中南海集團大嚼北京烤鴨,金碧輝煌賓館內酣煮茅台論英雄。 怎麼說呢老天,還不是命中的定數,世間一切的大小事故因緣,冥冥之中早已設定於六個法力無邊的方程式,是經書中的「六道」。每個方程式又套著無數個小公式,天地娑婆中萬物各有其命運緣由。 命運是一種不可思議、強大而神祕的力量,那奇妙虛無縹緲的命運左右著太陽系中所有物質。古今中外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命運,藉著占卜算命以人的五行,八字為標本來推算將來的命運,想深一層就心起疑竇。 自古人的生辰八字輕率簡陋,不夠細膩準確。一個時辰是現代的兩個小時,一個小時有六十分鐘,一分鐘有六十秒,一秒有六忽。 零點零一八秒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豫,二十羅豫為一須臾,須臾後為剎那,剎那是人類普通計算最短的時間。 一須臾有多少剎那永遠沒有人知道,對於人類來說是沒有意義,對於蜉蝣來說就相當於人類的一個星期?也許個把月的時間?而人類的一個月圓月缺在宇宙中來說只而相當於一須臾? 話講回頭,以人類普通計算的時間,當然不能這樣詳細計算,可是根據不詳細的資料推算出來的結果何來準確?差若毫釐,繆以千里。 就算準確靈驗,誰能去改變那個將來? 誰可對抗那神祕的強大力量? 能預知未來命運,不一定是件好事,人生中不再有「希望」,每一天過的日子如同翻閱舊報紙般無趣。會預知某年某月日將失去某親人,失去某件珍貴的東西,遭遇到凶險事故而不能改變,眼巴巴待其來臨觀其發生,真的是痛苦悲傷欲絕。 古今多少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將來,其實每個人都可以知道曾經發生的事情,當其走完自己的生命歷程之時。過去的時光,幸福的童年,美好的壯年離開我們越來越遠,遠到日落西山盡頭處,沉沒於古老的大海裡。 花謝了會再開,月蝕會再圓,自己失去的有些不再重有,如流光,青春,愛情,親情,友誼…,失去的就是失去,只有在回憶中去回味。 她悲慟的眼神在香炷煙霧中閃爍着,使得廟中的精靈動容,外面河水正咽鳴,廟裡的香火是從天后宮帶過來,正如奧運會的聖火從奧林匹克山遞送過來般尊貴。 感覺上廟裡的氣味清新得多,不管怎樣,這隻小魚公跟我們有緣。 鯨魚是中南半島漁民海上的神靈,正如 媽祖是南洋華人心中的神靈。無處不在的神靈,一組飄浮在空間的記憶體,貫穿時空的命運安排,誰曾在這個破落的小廟裏創造往事。 亂世的變幻,斷魂的生離死別,小廟頂壁上角的菩提樹苗,正欣然等待著風雨滋潤成長,歲歲長伴小廟,是哪一世注定的塵緣。 妳是菩提樹,我是守護著妳的小廟,一輩子忘情陪伴著妳的寂寞,心脈相連; 如妳是小廟,我是那青翠菩提樹,晚晚向天邊流星許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脫稿于紐約 2010年7月2日 Posted on Friday Mar 2, 2010 夢中菩提 9
大年初三,天空多雲,一片灰蒙蒙,時而起風,揚起妳一身素白長衫。妳天生是要來穿長衫的。 裁剪極盡合身的上衣襯托出優雅的嬌小玲瓏,飄逸的裙襬及寬筒長褲,美得像風中一首詩,水中一朶蓮。那長衫裙襬左右各開高衩至腰部而露出一點兒性感小蠻腰,若隱若現的渾圓白晰小腹,使人心湖波濤起伏。 「新年怎麼穿起〝校服〞呀?」那份無可比擬的喜悅,慢慢地擴大著。 「是你所喜歡的〝河東絲綢〞啊。」每次相聚時妳都想聽這首歌,我小小聲偷偷在妳耳畔磨蹭,因為在那荒唐的年代,它是一首禁歌。
「西貢的燠熱驕陽,我驟然感受到一陣涼意, 因為妳,穿著一襲河東絲綢。 一直來,都喜愛著那素色綢衣,無窮盡,深深的愛著河東的絲綢長衫。 仍然記得,妳一頭短髮,默默無言的坐在這裡。 圍繞著我們的秋天,是多麼的漫長無止。 我的靈魂,匆忙地畫作妳的肖像,並急促的打開那扇心靈之門。 仍然知道,妳來了,又走了,不怎麼樣,雨下了,又晴了。 只是要走時,怎忍心不留一句話。使我呼喚著,那憂愁詩篇的迴響。 妳在何處?秋天的短髮。 請妳為我而殷勤相守,那襲河東衣裳。一直來,都喜愛著那素色綢衣, 無窮盡,深深的愛著那河東絲綢長衫。」
初次相晤時,妳詫異我會唱這首歌,一個血統純正的華青小子。 「有一點我不明白,歌詞中〝秋天的短髮〞是元沙(作者)有 個短髮情人仰或跟隨樂章的韻律聲調而取呢?」 「有可能都是吧。照樂章的韻律平仄聲調是肯定的啦。」 「西貢地緣近赤道悶熱,前衛時麾大都會的女人都愛短頭髮吧。」 「那短頭髮配著長衫有點不相襯吧。」 「不是每個人的審美觀要求那麼高吧,你這個Ba Tàu好囉唆。」 「哈哈,凡事求是,雖然執著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你不執著有時就會失去一些機會。」 「新年,我們去燒香拜拜,好嗎?」 「好啊,跟隨你浪蕩漫遊四海。」
「到了。」 「我們不是去燒香拜佛嗎?到這兒幹嗎?」 抬起頭仰望高聳大樓,原來潔白如玉的兩座大樓今已殘舊無比,牆壁邊角啡黃斑駁,處處佈滿積水,墨綠苔痕滋蔓出一幅幅譎詭的圖案,大樓在滄茫歲月中無言相對,似在緬懷著一隻隻飛去不曾回來的小燕子。
天后宮座於兩幢大樓之間的空矌廣場深處。 「這是我的老學校,裡面有一座廟宇,是祀奉 媽祖。」 「衪是中國東南沿海的神祇,是漁民與南洋華僑心中的海神,也是一種信仰。」 「媽祖又名天仙聖母,天后娘娘,天妃娘娘。。。我們暱稱為阿婆。」 好久沒來過學校了,去年有來過一次,是找〈樹人樓〉側壁〈合作社〉的阿森,關於他那把吉他買賣的事情。
永遠忘不了〈合作社〉裡頭的咸煎餅,一塊錢一小包的牛肉乾或酸梅子,一小杯甜果汁或荳奶,至今仍念念不忘那股神仙味道,那圍著領巾肩夾船帽的日啊。。。
寂靜無聲的〈樹人樓〉使人心酸,那一年在樓下你推我讓、熙熙攘攘的小五勇班那些黃毛丫頭小子今安在?對面天后宮左翼的單車停車場只有一小堆褐色殘葉隨著陣風旋轉,轉過停車場和〈樹人樓〉空地上中間的九重葛花圃,小花圃早已不再綠葉成蔭,只有空洞的泥沙,聚攏的落葉 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昔日校園處處鶯燕國語,學子不絕誦讀聲彌漫於朝陽中,如今人去樓空,門窗深鎖,只剩下空蕩的默然。好想仰天長嘯,呼喚著遠方的遊魂,南中國海的蔚藍天 際永遠都有著一層灰濛積雲,正如心中除不清的一團陰沈夢魘,失去的赤心童真,失去的樹人同心結,一切都已飄遠到下輩子。 也許有著那麼 一天,時光倒移,過去的璀璨奇蹟重生,轟烈如台灣島的光復初始,荒唐的夢囈不用再寫在空中,留待菩提心中。
天后宮殿堂正香火鼎盛,女孩子虔誠雙手合十,臉部側面鼻樑整體線條協調而自然,身體修長苗條,比例搭配的極是協調,是個天生的實力模特兒。
〝我的靈魂,匆忙地畫作妳的肖像,並急促的打開那扇心靈之門。〞 希望有那一天:〝只是要走時,甭忍心不留一句話。請說聲珍重。〞 「香火瀰漫裊裊中的妳,一身素白,一意禪心,一塵不染。」
阿婆似非而是拈花微笑憐惜的看著兩小,往日小男孩已經雙十年華,是展翅高飛的小蒼鷹,無畏天多高地多厚,路是人走出來,小河流都是在重山阻隔中尋找出路。
「據說好多好多年前學校是一片荒地亂葬崗,天后宮建築之前是學校的禮堂,曾出現許多靈異事件,所以學校尊重請來阿婆,觀世音,關聖帝,財帛 星君鎮守。」都是從一些學長處聽來的。
「阿婆保佑我們,從此學校裡平安大吉。」 「妳要不要求隻靈籤祈福?」 「不用。靈籤在心中,在緣中。何必強求洞悉天機。」 「求到隻上上好籤,你會以為理所當然的得意忘形、輕心大意。得到中籤就患得患失,而下籤會使人寢食不安。」十七歲的可人兒,妳該去讀哲學。 「是啊。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沒人擋得住。」 「〝仍然知道,妳來了,又走了。不怎麼樣,雨下了,又晴了。〞」緣起緣滅,不可說,不可知,不可解。 「從沒想到會來這裡參拜,也見識了你的學校,好大的一間華文學校。以前只知道順化芝陵街的〈光華〉華文學校。」 「後面的室內籃球場門已上鎖,不然我會帶妳去看看。」 「室內籃球場有個舞臺,那是我心中最美麗的舞臺。」 「你讀完高中嗎?是那一年呢?」 「哈哈。。。北軍進城那年我讀初中二,就是你們越南人的第8年級。功課一般,成績中等。」 「新政權之後的教育政策課本政治性質濃厚,我不反對政治,反而對政治有一種異趣的反應。不過我喜愛的政治是正直無私的中立立場,而不是奸詐、私有化、獨裁、假人民、民主之名的變相偽政治。」 「我是被學校開除的〝劣等生〞。」是咎由自取,從來不怨天尤人。 「不為什麼,也不怎麼樣,雨下了,又晴了。只是要走時,怎忍心不留一句話。」
結果還不是求仁得仁,一種沒人能夠了解的解脫。
「我早就想輟學。不然怎麼會留級。」小男孩的正義感和青春反叛期太強烈。 「不是說我對共仔黨和他們的社會主義一點都不了解,試問他們有幾個人了解?就算了解,而不力行,只是一個理論上的虛擬理想世界而己。活該的,苦命的,都是人民老百姓,不是嗎。」 「我追求的是人心中的〝理〞,〝對〞和〝錯〞,普天公認的〝大是大非〞。」
「妳不知道他們來檢稽抄家時予人的那種感受:驚惶失措,詭異悚然,心驚肉跳,夜晚噩夢連連。。。美其名檢稽查違禁品,真正的目的是搜刮黃金
「我怎麼不知道呢,那個晚上他們十多人來我家,要我們去新經濟區,不管你願不願意。」 「他們好兇哦,他們要我們搬去新經濟區,在Hiên 和 Dần上遊山地,一片莽野荒地,什麼都沒有,叫人怎能生活,他們要拿我們的房子,我們哪裡都不去,我們想住在我們的家。」 小女孩家庭過去於共和時期是尉官人士,如今被政治上的歧視而被排擠到社會最底層。那時候一般稱呼此類階層為〝偽政權〞,受社會某程度、職業身分歧視,如華人般有不少的限制,不公平的對待。
「老爸子己被他們押在北方的政治犯集中營,可能回不來了。」難怪,老頭兒剛升上少校沒多久就變天,轉為階下囚。老頭兒在參謀軍區工作,也有搞情治,從此凶多吉少矣。 女孩子曾出示偷偷藏起的相片,只見老頭兒正值壯年,身著軍綠戎服,衣領上的銀白梅花是血汗淚的結晶,在戰場前線綫上為了安全而換成黑色。黑色的梅花,散發出冷黝的光芒。
那年代的世界還是冷戰對待,當權派想這些〝偽政權孤臣孽子遠離城市,舉家搬遷到個鳥不拉屎黑山白水、盡是礫土的地方去開荒,任其自生自滅。
1974年讀初中一智班時至75-76的9A,班上有兩個同學,一個叫李X通,家裡一家大小 七、八口,賣掉了房子南下到Bình Tuy林場幹伐木工作。另一個叫黃X德於Xóm Yên Bái,也許是聽從那光榮的號召賣掉了房子,全家興沖沖的跑上長山山麓去墾荒開發,響應黨的「新經濟」政策。可歎從此就無下文,徒留少年樹人的哥兒們歡聚時光,如今是回憶中的一部分。
那個年代知識資料稀少,物質生活艱苦,心靈生活昏沉。家裡的中文書籍早就燒個清光,只好去啃越文書籍。
1979年中越大動干戈,由於政治敏感下 的生存,沒人敢說或敢用中文漢字,大家在一起都講越文。男孩子19歲時都沒相片身分證,自己本身除了一張出世紙,一張樹人學校畢業證書,一張普陀寺的皈依證書。
妳我都受盡非人的等待煎熬,我們的青春歲月如此就白白的流逝。
唐人王翰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我們有的是糯米清酒玻璃杯,都一樣的清風明月呢。酒酣耳熱中醉生夢死,星落雲散,水流花謝,迴脫根塵。
妳曾經語重心長的拂動我慧根念意:〝心性無染,本自圓成。〞 「我說到那兒了?」
妳輕輕地搖頭,順勢拉我走。
「嗨,跟阿婆說一聲,我們走。」順便向阿婆討一束香。
年初三陰霾籠罩一邊天,大街小巷都喜氣洋洋,戶戶煥然一新。紅色的炮屑碎紙開個滿堂紅,人人開開心心的過幾天有點禮貌像樣的日子。廣婆寺Chuà Bà Quãng 的春梅守諾般綻 放滿枝於小女孩陋室中,朶朶有心,片片有情,燦爛奪目芳馥,無邊春色。
有花開的地方,就生氣勃勃,正如有愛的地方,就有著你的氣息。
當我輕輕的張開雙臂擁妳在懷中時,妳的小手微微發汗,那温柔是多麼的熟悉,使人放下一切仇恨。
小女孩清麗的臉龐上現出一片醉人的酡紅,一絲的矜持。擁着妳我默想,我不再需要世上任何東西,點點滴滴的恩情,都化作那點光芒,滲入妳的呼吸,在妳蒼茫的心裡點燈。 脫稿于紐約 2010年4月2日 Posted on Sunday Feb 21, 2010 夢中菩提 8 八零年代末期,華燈初上的小城,並不像想像中般流光溢彩,一點都不光輝燦爛。小城的夜色黯淡無光,只有戰後破落愴然的靜寂蕭瑟。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城市的物資都被轉移別處,小城大部分時候都處於斷水停電的狀況。東西南北三郡的每一條街如夜幕中蠻荒莽野上的黯黑河流,穿梭於道路上多是單車和老舊輕型機車。機車車頭的霉黯車燈光暈宛如河畔草叢浮遊的流螢,荒塚上明暗飄忽的燐火,正迷迷糊糊漾漫著,使人覺得明天的陽光遙不可及。 偶而幾盞昏沉街燈,在稀疏微弱星光下誘引鱗翅飛蛾飛撲晃蕩,小城倦怠無力幽幽的嘆息。坦克車的履帶在柏油馬路上刻劃出一條條疤痕,好像是失戀情人的淚痕。 除夕一整夜,安哥那班沙煲兄弟上窮碧落下黃泉尋找我們共同喜慶歲晚酒會,可是我只想和妳兩人、與天地守歲,在蟲鳴蛙嘓中享受靜謐溫馨的一刻。 整整一個晚上,你都漾著使人心安祥和的微笑。 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倆會在〈和順街市〉Cho. Moi' 後面軍區的華人〈四幫〉荒墳義塚丘陵高地觀星望斗。 「坐下來吧。」鋪墊在石墩上的夾克可間隔重重霜氣露水。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地方?」除夕的炮仗聲遠遠地響著。 「因為這個地方夠清靜流涼,生人莫近,嘿嘿嘿。。。」 「心情不好時就來到這兒白雲蒼狗,數數石碑。」帶有迴音的聲聲炮竹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心情好時也來到這兒看蜻蜓紛飛,蛺蝶翩翩,斜陽墟落,唧唧蟲鳴,芒草窸窣。」怪胎一族的告白。 「就只一個人吹風?」女孩子愕然,好似見到一個外星人。 「不,有很多叔伯姨嬸,不過他們很安靜。」 「他們很想有人來拜訪,反過來他們也想找人談心講古。」 「有時候帶個口琴來吹給大家解解悶,衆樂樂。」 「。。。。。」你不自覺的靠攏過來,面色有點蒼白。 「呵呵。汝等輩乃佛門弟子,心存善念,修行正法,何懼之有。」 「你好壞,是你挑起人家的恐懼感。。。在這種環境氣氛之下,一般人都會感到很不舒服呢,心裏毛毛的。」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他們都知道我們不是壞人。」 「你真的不害怕嗎?」 「初時有點不自在,不過多幾次就習慣了。」 「每次照相館冲洗出來的喪葬相片,都是主人公穿戴壽衣和孝子賢孫淚汪汪的披麻帶孝,大多數都由我烘乾過光裁邊修飾。見多了就自然而然的心無罣礙。」 「當然也有不少婚宴喜慶賀生的相片,看多了還不是一樣淡然無味。」 「有生就有死,有喜就有悲。」坐在旁邊兒的人間菩薩輕聲細語。 「有愛才有恨,有聚就有散,有離才有合?。。。」矇矓雙眼中流露著醉人的琉璃光彩,小女孩抿著薄薄的嘴唇,水靈靈白晳的面脥,謝天謝地;不曾塗脂抹粉! 「那。。。妳恨我多不多?」明知故問吧,男生比女生傻氣得多。 「。。。。。」叫誰去問老天爺這個蠢問題? 除夕夜晴空萬里,牛郎、織女星之間的那條銀河格外明亮耀眼。 「你們照相館這一行蠻有趣的。」 「是啊,有機會看盡人生百態的生、老、病、死。」 「還有人間的天才、白痴,魔鬼與天使,流氓和公子,潑婦和美女。。。見證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有時候一個人坐在這兒臆想著他們在世時也像我們一樣,活在悲歡離合、酸辣苦甜之中,彼此之間大同小異的故事,有著平凡或非凡的過去,身無長物或家有恆產大小人物,都過不了那一口氣。到時候每個人最後歸宿都同一樣的面積空間,不多也不少。」千古不變的定理。 遍地沙礫黃土雜草叢生,草枯了,黃了,轉眼又青青。一簇一簇淡紅粉藍帶紫的牽牛花在風中顫抖,花開在風中,也謝在風中。 「雖然與他們彼此之間不曾認識,但是我都一直的祈求意願他們往生極樂淨土。」一座座黝黑的石碑上茸茸苔蘚,夜露的溼潤使其更加青翠。 「也許他們已在生生世世的輪迴中轉生。都這麼久了。。。」你的由衷之言。 「但願如此。」將來那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殊途同歸。 斜坡下有兩隻無畏寒冬的花貓似不耐珊珊來遲的春天,情投意合般喵噢、喵噢,聲韻纏綿悱惻。。。 「噯,假如哪天妳不叫我摘菩提葉,那妳我何來相識?」中秋前兩天,在樹人學校後門對面街〈普陀寺〉庭院一角的菩提樹下小憩,正等待接送老媽子寺廟中誦經。 一直都記得那天寺內誦唸〈妙法蓮華經〉,只因當時妳的出現使人聯想到一朶清華紫蓮。 萬古一朝清華紫蓮,是人生中第一次的偶遇,誰還希罕第二次。 「沒人叫你爬樹,而且爬那麼高,找死啊!」呵呵。。。還記得樹下那三兩個目瞪口呆的小沙彌,可知道男孩子是攀爬鳳凰樹的好手?! 「樹梢頭上的葉子夠翠,有些帶有淺紫色的嬌嫩輕柔。」永遠都記得那天的妳,沐浴在一襲淡紫,步步生蓮花。 「下面的那塊空曠土地以前停泊著直升機呢,那時候夜晚燈光如晝、引擎發動機的噪音雜聲嘈鬧無比,那有像今天這麼荒蕪死寂。」 「我記得二哥以前有帶我來過這裡,那時候我還不到十歲。」小女孩撫弄著她的長髮,面無表情。 「他是直升機上的神槍手。」小女孩望著漆黑星空,怔怔陷入久遠的回憶。 「我知道,那是UH-1 Black Hawk黑鷹,直升機左右艙門裝著M60航空機槍。」 「黑鷹機隊使叢林中的游擊隊聞風喪胆,不過它的低空飛行亦是它的致命傷,是敵方最理想的靶子。」 「所以每次出航執行任務時大多數不少於兩架,彼此相應照顧。」 「當發現目標時,兩架直升機左右包圍抄挾獵物在中間,並超低飛行盯死獵物,以它強勁的旋翼搧動著無比強風,好撥開草叢灌木尋覓躲藏中的獵物。」仍記得以前來照相館相熟的空軍們之茶餘飯後閑話休敘。 「兩架或更多的黑鷹圍繞著獵物,機上的M60狂風暴雨般輪流射擊著目標。M60機槍的電動發射速率1分鐘超過500發子彈,最大射程3,500米,就是三公里有多。1,200米之內的射程無所不摧。」人類創造的殺戮武器和招式一直來都有著高超水準,也可以說是一門藝術。 「有必要時掛在機身下兩側的圓槽吊艙可一次射完那19發圓徑2.75吋的火箭。是T-54坦克車的尅星。」小男孩聽得耳朵眼出油。 「M60或GAU-17機槍槍管高速噴出的熾熱煙霧迷漫會影響槍手的視力,也為了保持全天候作戰能力,每四發7.62毫米的普通子彈後都配有一發曳光彈。在夜間的虹光芒尾可引導告知槍手彈道的去向,以隨時挍正準星焦點。」聰明的美國佬。 「我見過你所說的曳光彈,是彈頭上塗有紅色的那顆,每次大哥和戰友們行軍回到城市小休時背肩上的排排子彈就有好幾顆。」小女孩出生於軍人世家。 「那胭脂紅的彈頭美得像一顆紅寶石,鮮豔得像一滴血。」那點紅尤如戰場上陽剛男子漢的碧血,亦詭異陰柔得像古墓中小龍女潔白肌膚上的那滴守宮砂。 「戰事方休的那個春夏,哥兒們在安海三台山基地廢墟棄甲槍械中扒土拆卸挑選出的曳光彈。把彈頭插挾在堅固的隙罅縫口,握緊彈殼並用力搖動,彈頭就會鬆脫下來。」 「那很危險喔!」女孩下意識緊捏著男孩的手指頭 。 「很安全。只要你不用尖銳的東西去搞弄彈殼底端的擊鉆。」 「普通子彈的火藥是鐵黑色,細微圓粒子形狀,曳光彈的彈頭混合著一種燐鎂粉末。」 「在沙地挖掘個適中沙坑,灌注入普通子彈的火藥粉和曳光彈的彈頭,繼而點燃火藥。」女孩小手托著瓜子臉形的下巴,傾聽著男孩的回憶。 「當火藥綻燒剎那間,快速地往坑口內推拽早已準備好的沙堆,被掩蓋著正在燃燒的沙坑就綿綿不絕彌漫出絢麗的紅煙,霎時染紅了一片天。」 那一年小男孩剛讀上初中二。三月陽春時節南越政府共和軍兵敗如山倒,從此退出歷史舞臺。學校停課關閉好一段長日子,小男孩和街坊深巷胡同中的安南仔在軍區廢墟遺棄的火器兵械中尋歡,爬入M113 坦克車作樂。幻想自已是戴著棗紅色巴黎扁帽的機動鐵甲兵團。 「你不是很像華人。」小女孩的手指修長,指甲纖細,很像M16的輕巧子彈頭。 「更不像越南人,怎麼說呢。。。你的氣質淒清冷冽奇詭,性格正邪雙重。令人難以捉摸。」說得好。可是有一點妳不曾知道,在這個世態炎涼、你虞我詐的情況下那是我的偽裝,在情理上,那是我的保護色。 「你還不是一樣,像大海中的精靈。」 「我們不是同一個地方來的嗎,有著同一樣的性格。」小男孩輕輕地拍著女孩子的肩膀,伸手遙指蒼穹天邊一角。 「那遙遠的天邊,正閃爍著藍光的下邊是海雲嶺。稍偏右手距地平線約30度,有七夥星排列成大水瓢的形狀,那就是北斗七星。」 「大水瓢杓口上方有個小水瓢形狀的星座,那是小熊星座。小水瓢柄部尾梢最明亮的那顆星就是北極星。」 「大水瓢杓口前方和水瓢下幾顆明亮串起來就成一個圖案,那是一隻蹲踞著的大熊。」啊,看到了。「大水瓢在大熊的背脊,水瓢柄部尾梢那顆星是大熊的鼻尖。」小女孩興奮的嚷起來。 「我肯定那是大熊星座!對嗎?哈哈哈。。。」小鬼頭得意的叫囂,再過十天就是妳十八歲的生日,不小啦。 「大熊下面有一組星排列成一隻漫步的獅子。是七月份出生的獅子座。」 「看到了,獅子的頭和大熊的頭反方向。」 「獅子座前方是巨蟹座,再過一點是雙子座,看到沒?就像兩個正在手牽手的人。雙子座的星星比其它光亮得多。」 「獅子座後面尾巴那幾顆明亮的是處女座。」 「那雙魚座呢?」 「北斗七星大水瓢的杓口上方對正北極星構成條直線型,一直拉長兩倍的距離多一點,雙魚座就在那兒。它呈V字形,V字形的左邊頂端梢有一組組成一個倒三角形星座,右梢邊那組呈五角形。」 「我看不見,但感覺得到。」 「肉眼當然是看不到,我以前有個10X50的軍事望遠鏡,天空晴朗時依稀可見。」望遠鏡早就賣給船民偷渡客啦,如今是違禁品,民間私人不能擁有,變態的法令。 「雙魚座的偏差左下面一點點就是白羊座,在雙魚座右上方是水瓶座。」 「哦,看到了。那V字形。」妳的視力很好,鷹鷂一族的眼力也不過如此吧。 「V字形左上那團光芒就是仙女座。」 「仙女座?好美麗動人的名字。」雙魚座的人神經系統敏感發達,因而對於美麗的人與事都有著一股莫明的感動和痴心。 「雙魚座上方緊貼著的是飛馬座。」的確是天馬行空。 「雙魚座V字形下的尖角指著一組星系。喏,你看。。。從這邊把這幾顆串連起來。。。如此如此。。。」在虛無空間中指指點點半個晚上,手臂開始有點酸痺。 「噫,很像一條大魚呢。」 「對了,那就是鯨魚座。」 「說到鯨魚,前面稍遠的點點燈火處偏右邊那塊水田漥地有一間小廟。」 「我見過。在鄭明世鐵橋上可看見那座小廟,阮長祚Nguyễn Trường Tộ中學後面的那塊溼地河灘上。」 「大潮汛時大水可浸到廟前石階。」 「你去過那間小廟?」 「去過好幾次,頭一次和阿華仔一起去。」 「阿華仔?我認識他嗎?」 「呵呵。。。你不認識他,他早就走了。人現在在美國西岸,他老爸是我的地理老師,名叫劉安,是一位和善豁達的好好教師。」遠方的炮仗聲劈啪著。 「他有個漂亮的妹妹叫劉敏,像你那樣有著一頭烏黑秀長直髮。」 「你有追她嗎?」 「啊哈!早就猜想到妳會有此一問。說起來也真好氣兼好笑,差不多每個人都這樣問我,早知如此就去追啦。還好呢,佳人早就捲簾去也。否則現在拿塊臭豆腐砸死自己算了,哈哈哈。」其實天下的男人死光光都不會輪到自已。 「我的笫一根香煙是他教會的。趴在白騰河畔的石椅上。」那時候貪得意,想學做大人。「第一次進咖啡屋泡咖啡聽音樂也是他帶我去,在玉英咖啡屋Ca`phe^ Ngoc Anh。」又懷念斯人故友。 「哦,就是那天晚上我們聽著〈綠色大地〉的那家。。」Brothers Four的Green Fields,也有我喜愛的Yellow Bird。 Yellow Bird的調子輕快活潑,可是歌詞很傷感。 「那家咖啡廳也是我的第一次,那個晚上還下著大雨呢。」沿著籬牆蔓生的hoa Tigon和長青藤沾滿的串串水珠在燈火流影下晶瑩剔透。雨珠沿著九重葛的蔓藤綠莖滴滴在滿地落花石板積水上,盪漾出一圈一圈使人心神恍惚的漣漪。 那首Scarborough fair的悠揚吉他聲輕輕地觸動著心靈,雨中琴聲使人感慨不已,妳雙眼正淌著雨水或是泪水?滿室陣陣清香,是妳後面的盆盆吊蘭或庭院外的九里夜來香?下雨天哪兒來的夜來香?也許是我的迷情幻覺? 「阿華仔和我時都喜歡遊山玩水,常常跑下 Do` Xu,Cam^~ Le^.親近大自然。有時候彈叉塞在腰帶後面,褲袋中裝滿小石子。」小男孩逍遙的童年往事。 「你們彈射小鳥嗎?」菩薩心腸的小女孩皺起眉頭。 「哈,你估。射小鳥?那有這麼容易,何況血淋淋的鳥屍很是噁心。我用來彈樹梢頭上的芭樂,芒果,無花果,蓮霧。或者無聊時在椰子樹上狠狠的〝卟〞一下,嚇得小鳥一家人吱吱喳的愴惶飛走,哥兒們相覷哈哈大笑。」已經飄遠的無憂歲月。 「有時也會在那些惡狗的屁股上〝嗖〞一下。」不想長大的男孩。 「那間小廟裡頭沒有祀奉神佛,只有一條大魚。下次帶妳去看。」 「幾點鐘啦?」「九點多鐘而己。」有顆流星劃過天邊。 「冷嗎?」遠方的景物開始迷迷糊糊,要起霧了。 「不覺得。」當兩顆心越來越接近時所發出的能量足可融解冰山,尤其是兩顆寂寞且互相感應的心。 披肩的秀髮纏繞著游俠的傷痕,柔和地抒解野狼的孤僻夢魘。過去的得意和過去的失意已經是滄海泡泡浮漚,撒哈拉滾滾黃土沙塵,寒江滔滔綠水朝北淌流,世間不再有重要的事情,天大的煩惱已微不足道;誰在意那戚戚的柔腸一寸愁千縷,還是追隨李清照的酒醉梅花衷情〈南歌子〉: 「天上星河轉, 人間簾幕垂。 涼生枕簟淚痕滋。 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時間的流沙停頓下來,世界靜止了,天地化作零。 只有那柔軟熾熱的唇片在呢喃,在顫抖,似吐絲的春蠶,淌著淚滴的蠟炬;留下一寸灰,一寸相思,草際鳴蛩,驚落梧桐。 今晚沒有月光,只有情人心中的奪目光彩,四面八方黑暗幽靈啾啾的歌頌,滿天星斗的祝福,瑩瑩露水見真情。 儘管短促的人生都是聚散無常,往往聚少離多。冷冽海風就只在乎這一陣子,靜靜地擁抱著,在氤氳霧氣中聆聽彼此之間跳動的心,一陣子天長地久。 相愛都是這麼短,相思卻是那麼長。千年之後的回首,猶見滄桑無怨甘心的等待。 如果不是前世,那裏有這樣的緣分呢? 如果哪天不是呆在菩提樹下,今夕就不會有溫馨的臉頰、淺淺的笑意。 在寒露中禪定,靜思的紫色蓮華,是多麼的莊嚴,脫穎,大方,慈悲。 很久以前和舅舅回順化清理外公的遺物時自已曾偷偷私藏一本發黃的線裝書,是記載著李商隱的詩歌,內有一首燴炙人口的〈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妳不通曉中華的文字詞典歷史,所以我沒辦法使妳體會意識到唐朝詩人畫樓夜風的境界。只好大慨般的為小朋友講故事: 「鳳凰這種傳說中的不死鳥(鳳為雄,雌為凰) 習性驕傲尊貴。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吃,非醴泉不飲。」司馬相如曾一曲〈鳳求凰〉挑逗卓文君。 「你我相通菩提中。」小女孩插嘴。 「古人一般認為犀牛是一種靈異之獸,犀牛角中有條貫通上下的白紋線,可使雙方彼此心靈息息相通。」 所以今天晚上有個新詞,叫做:「靈犀菩提。」 妳都一直微笑著,像一株葉片低垂的嬌滴含羞草。 誰知道妳心裡想什麼。 「夜深了,我們走罷。」心中千萬個依依不捨,披上帶有餘溫的夾克,無奈般回到那無聊人間,那個充滿炮竹琉璜味的除夕夜。 「今晚你們過船睡嗎?」倚在身旁的小女孩吐氣如蘭。 「雖然是年卅晚,我想哥兒們都更加好好地在橋下大喝一番。」哥兒們有一千零一個藉口把酒問青天。 小河彼岸鄭明世鐵橋下的簡陋船塢有兩艘各長約十來尺的木船。一艘是屬於〈福興〉的基叔,另一艘是洪泉所有。兩艘前後並排泊在河灘草叢上已有些時候,就只等待著城市公安當局的批准就可下水載運華人出海脫離鐵幕,到達彼岸的自由世界。 大白天船塢裏有守衛,晚上輪到船主派自已人看守,夏日哥兒們結伴睡在涼風習習的船艙甲板上,下雨天或冬日則鑽入溫暖的船艙機房。 「今晚我不會跟他們過去。明天大年初一人人都去照相闔家合影留念,照相館會很忙,一直到元宵吧。。。」 「妳什麼時候回去順化看外婆?」小女孩子以前跟外婆住在城內〈靜心湖〉的丁先皇街。距離大內皇城不到半公里。 〈靜心湖〉漫天水塘碧綠,仲夏蓮荷清香四溢瀰漫街頭巷尾,蓊蓊鬱鬱蟬噪其間:「痴了,痴了。」蔭森花影中人兒也跟著癡了。 「月圓之前吧,外婆很想見我。。。」 「過了年初三我抽時間去找妳,巴哈的Bourree我已抄好了。」 「嘩,真的。我以為你忘了呢。」 「噓。。。小聲點,甭打擾叔伯嬸婆們。」 小女孩擠眉弄眼伸伸舌頭,青春可人。 「同一時間我有為你抄多一首〈月光曲〉。」 「是貝多芬的14號Sonata奏嗚曲?」 「哈哈,不是。是Fernendo Sor 的Etude ,B小調。」 「Fernendo Sor ?」 「這個傢伙是西班牙人,出生於巴塞隆納,十九歲已開吉他演奏會,亦是個一流的作曲家。他這首Bm的〈月光曲〉不像貝多芬第14號如夢似幻般的星月仙境,怎麼說呢。。。貝多芬的Moonlight如一個風情萬種的絕世佳人貴婦。」 「索爾的〈月光曲〉就像描寫一位披著淡紫輕紗的純情小家碧玉,在靜心湖畔的柔和月光下凌空踏著蓮花綠萍漫遊。」壞心腸地悄悄埋下伏筆。 「一個不小心就〝噗嗵〞的掉下滿是淤泥髒兮兮的臭水塘。」哈哈哈,耍弄不了妳,聰穎的紫衣。 無意識,無心機,無形中與妳心神貫通,同一時空乘風聽雨仰望星河。 兩個人在一起,就這麼樣的簡單而已。卻使到生命無限美好,葉葉是菩提,處處蓮花開,天天彷彿聽到叮噹清脆風鈴聲中悠悠梵唱。我想這一切就是幸福,雖然它不長駐,但已經心滿意足。如拂曉中晶瑩朝露飛花柳絮,無悔無憾湮沒於無拘無束的無情歲月中。脫稿于紐約 2010年2月21日 Posted on Monday Feb 8, 2010 《夢中菩提》 7 「時光有聲音嗎?」你曾問我。 「你所聽到的一切聲音就是時光的聲音。」 「那時光有形影嗎?」 「它不是跟著日光月影緩緩梭移嗎。」很納悶你的明知故問,不過很喜歡。 「時光會改變一切,除了它自已本身。」 「每一天都一樣的二十四個小時,不多也不少。每個月的第十六天,它都把月亮弄得圓溜溜光澈澈的。」十七歲的小姑娘,天真無邪。 「就像今天晚上,遍地琳瑯璀璨,使得滿天星斗黯然無光。」你的眸子在夜色中是多麼的深邃,似是一口古井,天際的光華投在井水中幽幽的映動。 「你今晚怎麼樣了?那麼有空閒來看我?」你的心很細緻。 「今晚不用練琴,特意來看你。。。」有點心虛。 「那不跟哥兒們去喝幾杯嗎?」 「下午剛喝過呢。又不是蕭十一郎,喝不了那麼多。」 「是和安哥他們一起嗎?」 「就一個人,在街坊的〈盛發堂〉藥材舖前面喝藥酒。」 「就一個人?喝悶酒?」 「就一個人,不過不算喝悶酒。對面街的Cho. Moi'〈和順市場〉人來人往,側旁豬攤的黑豬粉豬相映成趣,雞攤籠內雞鴨相擠,小販和客人七嘴八舌叫賣喊聲起起落落,市井充滿著各種喧囂音響雜,好不熱鬧呢。」 「對了,還有十來天就過年嘍。」所有女孩子的憧憬。 「你的新衣裳準備好了嗎。」多此一問。 「不告訴你。」小姑娘微嗔。 「過兩天我和樹人的世順叔騎機車去Chuà Bà Quãng砍伐些梅枝,我會留幾枝給你。」Chuà Bà Quãng寺院前門的兩棵蒼勁老梅,年年花開無數。 「感恩啦,你對我真好。。。」如歲寒的黃梅花苞中正綻放的一點春天氣息。 「你是華人,為什麼你不去找你的華人呀?」 「我曾有過三兩個知心玩伴,她們都走了。」 「一個家裏開酒厰,男孩子般坦率性格,過海去到澎湖群島,然後飄洋到美國,定居於North Carolina。一個家裏賣茶葉,乖坐漁船到台灣,之後移居到美國德州的Forth Worth。」一輩子和華人女生打交道就這麼多,而且純純友誼非常好。 「剩下的一個女生嬋娟秀麗,書卷氣般載著副眼鏡,氣質有點冷傲,漂亮的女孩子都有點驕傲。」 「你喜歡她。」十七歲的小姑娘,不是每件事情都天真無邪。 「她喜歡你嗎?」多管閒事。 「當然不,她喜歡近河畔那間醬油廠的小胖子。」 「哦。。。我知道了,那個小胖子白白淨淨,一頭斯文短髮,很陽光的笑容,騎著一部機車。」小城就是小城,周圓不到五公里的小城。發生任何大小事情,大家都清清楚楚。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微風中有著一陣輕輕的嘆息。 「你們華人都很聰明。尤其是女孩子。」 「所以我對她們都敬而遠之,小生怕怕。」哈哈哈。 「你是一個怪物。」小姑娘不解般瞇著眼睛。 「甭講這些過往不愉快的事情,都好幾年啦。」 「是你放不下嘛,你心中還有著那份牽念。」唉,天生大多數女人都嘮叨不休。 「你該積極的去爭取啊,怎麼可以退縮呢。」哎,沒完沒了。 「上一次練到那裡了?彈一遍來看看。」找些事兒轉移話題。 「你教的Andantino G大調,已滾瓜爛熟啦,這麼久又不見你來,我只好自已學彈 A 小調,我蠻喜愛這首 Andante in A Minor。」 「Carulli 的A Minor 帶有一點的幽愁,不過下段轉向生動喜悅的C大調。」 早就知道你對六弦琴有種不可思議的天份和感情。 不曉得是月光下的琴聲或殘冬的冷風抖簌竹篁間的片片葉子,忽然間好想喝一杯。 「我知道你想喝酒。」小姑娘心思聰穎得駭人。 「老頭子藏有一瓶以備春節請客,記得改天還給他。」 「當然嘍!」感激涕零!真的開始愛上你了。 「不過,我想聽你彈的 Asturias和 Natalia。」聰明的女人都喜歡討價還價。 「我功力差勁,又性懶散,Asturias彈不完,只撥到一半。」自從和哥兒們泡咖啡屋,對於功課已疏懶得多。 「我曉得,天籟地韻,隨興所奏。喏,要不要加點清水?」 「不用啦,加水味道就不夠勁兒。感恩,吾愛。」 「什麼?聽不清楚,請說多次啊。」淡淡月光下的你,有著一霎間嫵媚。 「感- 恩 -吾- 愛。」老頭子的酒夠勁,一股熱氣冲上腦門。 小姑娘低著頭眼望著手指捲動衣裳下擺,腳丫子輕輕地踢著落葉,烏黑的長髮垂下遮掩半邊臉,如那澄清皎月,偶而半隱於雲霧中。 E 小調一直來都是幽傷的韻律。怎麼配合著別的音調都擺脫不了那抹淡愁。不過Moustaki的Natalia帶著輕快的旋律,使人聯想到拂曉的鐘聲,星空下的飛瀑流水,帶走大地所有的煩惱去到蒼林深處、遠方天邊的盡頭。 時光的流水,會帶走一切悲愴憂鬱?流星的芒尾急促一閃,來不及許諾的心願,只有留下無間的惆悵。 銅框框中的玻璃器皿裡無數的細沙代表著時光的固態形影。沙漏中億萬粒流動的細沙,是時間的數碼,世間的心塵緣情。 那一粒沙是你?那一粒沙是我?千萬分之一的機緣偶遇相會在沙漏中上下某一天地角落,也許重叠相擁廝擦於瓶底,驟然分離於沙漏的週期倒轉。 時間彷彿藏在每一粒沙子裡,億萬粒流動的細沙閃爍著分離的泪光,涓滴流逝於萬古中的第一天開始,已注定著時光的輪迴。 那一輩子的相偎相依?換來這一輩子的寂寞等待。徒留短短幾百年的盼望,蔓廷至悠悠幾千年的苦苦相思。 小女孩,用心多看幾次流水,數多遍紛飛的落英。用那靈心,聆聽多幾次不曾休眠的浪濤。凝眸遠眺山茶半島上幾度嵐煙波影,妳就會覺悟了然於心,歲月的流逝,陽世人間的悲歡聚散都不過如此而已。 下一次的月圓,猶如沙漏的再次倒轉,每一次的再來都是一樣。不同的是你我又長了一歲,今夕我彈著. Carulli 或. Carcassi,他日是誰人家?人間的情誼都隨宇宙洪荒星移斗轉,今宵安謐子夜裡的月華如水,在滄海中會留下你我的永遠一刻,沙漏一剎那的停留,一瞬間的曾經靈犀比翼。 「這曲子好感人呀,叫什麼名字呢?」 「Bach 的 Bourrce E小調。」 「好不好抄這張譜給我?」 「我有現成的copy影印,改天帶來。」 「。。。。。」怎麼了? 「我喜歡你的手稿。」怯怯地細語。 「那時候看到你的手稿就想起你,正如你抄寫的時刻想到我一樣。」柔情似水。 那個年代抄五線譜乃苦差事也,正值艱難時期,樂譜上面五條平行線是用墨水筆和直尺一條條相隔均衡專注的劃。然之後那墨屎蝌蚪文就可隨心所欲般龍飛鳳舞在上。 要過年嘍,大家都喜氣洋洋般可藹可親。咖啡屋裡那幾個地痞看起來比往日可愛得多。「"老闆",有事情嗎?儘管吩咐一聲。」呵呵呵,還不是藉故來打秋風好過年,一張張馬屁精的嬉皮笑臉,在酒氣中看起來使人舒暢得很。 阮太學街與同慶大道之間的小車站熱鬧非凡,乃小城花市墟集地。亦是小城的中心黄金商業地帶。 黎美顏老師的時裝店人來人往,這個時侯是時裝店的繁忙季節,家家生意火紅。老師正熱情招待客人,那親切感從來不曾改變過。 自從1975年變天後就沒來過了,原因黎老師的店舖是樹人校服專賣店,政權轉移後不再有華文,不再有樹人,不再有學號校服。英氣勃發的童軍帽領巾校徽肩章已成回憶,正在湮沒中的回憶。 閑來哥兒們都喜愛蹓躂於斯,只因此地多靚女雲集,小城的女校隔花市三條街的西北角,是哥兒們朝拜夢中女神之聖地。 紅德女中,潘珠貞、潘清簡高中都匯集於此,每天近中午放學時刻校門外都轂擊肩摩。越南女生的校服都清一色的純白傳統長衫,樹人的女生只穿藍色裙子,學校規定裙襬要及膝,可是姐妹們都趕時麾潮流,以身試法的拉短址高距膝蓋八、九公分,看起來比越南妹性感得多,可惜女生們的短髮就少了那份嫵媚嬌柔,有點太妹般的強悍氣質。人家的長髮靈氣披肩,長衫分义裙襬在風中飄洒自如,尤其是在霏雨中的輕紗絲綢,溼潤緊貼在那修長、苗條、纖細的肌膚,朦朧中若隱若現。 那輪曲線是人體藝術雕塑家的理想,窮其一生所追求的完美。 另一方面,想入非非的哥兒們一個個都鼻血染紅襟懷,在濛濛細雨中楞楞入定,試問今夕是何年? 花市中最常見且大眾化價格的是菊花科目中的萬壽菊,不管有錢沒錢,從花市上搬兩盆回家好過年。最傳統的是梅花和桃花,越南沒有臘梅,更沒有紅梅。中國的梅花是紅色,越南的梅花是黃色和白色。梅花分有兩種,一種高大栽植於戶外廟寺庭院,春暖才開花,俗稱春梅。另一種種植於盆栽名曰桂葉黃梅, 屬金蓮木剎,四季都開花結果,本地人稱作〝四季梅〞。桂葉黃梅之果實成熟時由青綠色轉為烏黑,雄蕊及萼片不脫落,並逐漸轉成鮮紅色。 越南春梅天氣越暖越開花,屬南方熱帶植物。越南北方有桃花來點綴春節,一株完美的桃花和梅花價值不菲。大夥兒都在門口和神檯擺上茸茸橙黃色的萬壽菊,年一樣的過。春來了,又去了,又來了。 歲晚的聚餐酒會往往都熱熱鬧鬧,興高彩烈。陣陣的炮仗聲時遠而近迴響著,不知怎的心中都覺得空虛落寞,真的感受不到那份喜悅。孤獨的靈魂正貼緊著海鳥的羽翼,飛越那波濤滾滾,追逐朶朶雪白浪花,消失在世俗歲晚的祝禱中。 脫稿于紐約 2010年2月8日 Posted on Saturday Jan 23, 2010 〈休戀逝水〉1 記憶中的童年,緣因地理環境關係,感覺上似乎都在戰火中度過。 戰爭末期的那兩年,老家遷到距離樹人學校只半公里遠,同一條徵女王街的西南方,途中經過 Chợ Mới「和順街市」,距峴港機場不到兩公里。 老家是間照相館,附近都是軍區地帶,故照相館的客人大部分是阿兵哥和一些軍事基地資料影片,囝仔耳濡目染,性喜愛槍械軍火、男子漢壯志豪情的軍旅生涯。 夜晚時分是暗房冲洗相片時刻,一片片捲捲菲林底片在放大機下一滅一閃,瞬間映射在雪白相片紙上,於黯淡紅光下的顯影液裡影像輪廊逐漸顯現。影像顯現成熟之際即夾起浸入定影液,稍後轉過清水即可暴露於亮光下,需多次換水冲洗,以去掉那膩滑定影液,隨後撈起壓在玻璃或於特殊光滑鋼片上過光、以電能烘乾機烘乾或自然風乾,相片即大功造成。 暗房外的那兩盆清水中的相片可真多姿多彩,那個時代都是黑白相片,以致血淋淋悲慘的戰場影片看起来較為温和、相片色彩確然霉黯荒冷,亦少了血腥死亡那種恐惧震撼,不過都一樣的恐怖詭異噁心。尤其是相熟戰地記者委託冲洗的第一手相片,有在朦朧烈焰焚燒中的村莊,茅舍毀滅,零七八碎的焦柱於破垣碎瓦中冒著嫋嫋餘煙,殘缺不全的老幼大小屍骸枕藉於茅叢荒草中,或阡陌隴畝水田之間。原本生氣蓬勃的鬧市集墟於戰火中宛如魔域鬼區。 也曾見過些似是機密相片:成群的F-4 Phantoms〝幽靈機〞翩翩凌霄中,F-100 Saber〝軍刀〞戰鬥機呼嘯而過。排列成完美陣式可負載750磅炸彈的F-105 Thunder chiefs 〝雷公〞超音速殲擊轟炸機、簇擁著B-66 Destroyer 〝驅逐艦〞電子偵察輕型轟炸機正執行任務或演習不得而知。陣地上的 M-114或 M-101/102 加農炮管正噴吐火光,打著赤膊的炮手在烈日下汗流浹背。 最多的相片還是個人沙龍照。有正面、側身,半人、全身照,一個個英氣十足美國大兵的寫真。有玉樹臨風的白種人,虎背熊腰粗獷的黑種人,風流倜儻的南美拉丁人,氣宇不凡健壯的本土阿兵哥、身高米七、八以上的空軍,個個男兒正值美好青春年華、光明前程,卻要身負重任去遠征沙場。 一張張浸在清水中帶著俊朗笑容的相片,將會飛越千山萬水寄到至親好友手裡,然後珍藏在廳房的相片框架,或深夾於日記簿,皮夾子的夾層,嵌入心扉深處。相片也許會被情人、家眷親友的淚水沾溼,人兒對着相片傾心吐意,訴說縈念苦思,相片都一樣的默然不語,然之後沉澱在每天的陽光中。 今朝龍活虎生一個雄糾氣昂漢子,誰曉得明日殞身碎首,沙場馬革裹屍、祖國旗幟覆棺。後來無意讀得唐朝陳陶的〈隴西行〉,更加唏噓人生坎坷的命理: 誓掃匈奴不顧身 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春閏夢裡人 大唐將士奮不顧身忠勇殺敵,為了保衛國土。大美帝國千里迢迢來到印支那半島,兩敗俱傷般勞民傷財,為啥?國家的經濟利益?環球軍事政治上的抱負利益?保衛自由主義,鋤強扶弱維護人道的公理? 一將功成萬骨枯 人類與動物其它生物差別於有高度思想、文化,有著慈悲、憐憫之心,也有那冷酷無情的自相殘殺。人的科學文明創造出完美無瑕的殺剹武器,致使鬼哭神號、天地為之動容顫慄。50年代的長崎、廣島上空綻放的冲天摩茹雲朶結束了一場世紀大戰,無數生靈塗炭,是人間的不幸,仰或慶賀人類科技神速高超發展? 蒼天默默無言,神鬼潸潸見愁。 1975年一月北越軍從復活節攻勢的巨大損失中的元氣己恢復,士氣高昂、激發最後决定性總攻擊,相返南越政府軍心於短短數月即土崩瓦解,往南倉皇撤退。那一年學校正舉行籃球班際比賽,囝仔的中一智班名為〝巨輪〞球隊,班主任兼籃球教練是范先信老師。中一智班球隊隊徽有點似學校的八方齒圓輪校徽,只不過輪環略為纖細、環上添多數個輪齒,籃球班際比賽賽事一樣進行如火如荼。 記憶中的二月間學校己全部停課,學校裡所有的空間都擠滿難民,全部都是從那邊山嶺逃避戰火過來的難民。三月最後那幾天學校事務處只有潘正英和劉安老師〝駐守〞,據劉安老師的回憶:「學校裡的難民人數沒一千也有八百,排排男女廁所的溝渠都塞礙了,校中人員除了校工Ông Hai 兩父子」。大夥兒都顧著自家無人返校,有的己遷徙南入西崼,有的藏匿於家深居簡出,也有的正在途中流離異鄉,正如他鄉的人顛沛流離紮營於校園廣場。。。 老家對面馬路之民宅後方距0.30公里處是個屬軍區的大軍營、軍事基地重重疊疊,大軍營前方有個小型軍用直升機機場,小機場地勢呈長方形,面積約130米X 25米,往東是跨越寒江的鄭明世鐵架古橋,小機場北邊地勢稍高,是華人四省幫籍〔廣東、潮州、福建、海南〕之先人墓地。小機場可停泊數部空軍的 UH-1 Black Hawk〝黑鷹〞和OH-6A輕型觀察小直升機。當時一架又一架接踵上下,嚓嚓、嚓嚓的低空盤飛在老家上空,好像一隻隻荷花池邊點水的蒼黑大蜻蜓。 老家右邊是去峴港機場,二月中旬己有不尋常狀況,於車門塗着五角白星的GMC軍用卡車載著不明物體往機場方向駛去,間中有不少私人貨櫃運輸車。直至三月陽春,往機場方向駛去的車輛驟然增加,日以繼夜大小客運車加入行例,車頂上紮實的大件小包,車廂中的男女老幼攜家帶眷,都單方向往徵女王街西南角行駛,一車又一車絡繹不絕、塵土飛揚,使人那顆心不上不下、卡在那緲茫的未知數裡,危機感與日俱增,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一股不祥的預感己重重的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三月春分的微風一直來暖烘烘的,不過這一年卻寒氣迫人,天空白茫茫,山雨欲來的一片肅殺。脫稿于紐約 2010年1月22日
Posted on Saturday Jan 16, 2010 《夢中菩提》 6 1995年3月下半旬,小城冬日那陣涼意未散盡,天氣清爽,舒適恬人。 離開小城己有十一年,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小城改變得不少,鬧市人來人往,雖然不像西堤的車水馬龍、人群熙攘,但在保守的印象中去比照,人口未免增長太快速,如耗子以幾何方程式般繁殖。 經過十多二十小時的長途飛行,從紐約JFK國際機場起飛,斜西北方向橫跨北美大陸五千四百多公里到阿拉斯加首府安克拉治,停留個小時。那時尚未戒煙,迫不及待的跑到機場上層户外的吸煙區過煙癮,三月中旬的阿拉斯加天寒地凍,一邊抽煙一邊直打哆索。 然後繼續十個多小時從阿拉斯加跨越白令海峽子午線,一口氣橫度北太平洋七千五百多公里,翩翩到達桃園中正機場。湛藍天空下的青天白日傲然飄洒自如,迎著那面飄揚,囝仔抿著嘴眼眶熱溼,天地傾時朦朧於萬千感慨中。 這一面旗幟使人血脈僨張奮亢,有別於紐約唐人街中華公所大樓頂端上的旗幟。前者如狂洋波濤中的堅韌倔強,後者是靜水深流中的安謐飄逸。 蜻蜓點水式的片刻停留轉機,飛往西南方兩千多公里的西貢新山一機場。 從機艙窗口望去,四顧茫茫雲霧氤氲,底下烟波浩渺南海,是大夥兒船民在那個艱苦年代中前仆後繼的出走路線。一踏上可沒人想到會有回來的一天,也不知怎的神差鬼迷達上飛往東半球的「華航」,如北美西岸寒露霜降時節的鮭魚迴游。 今天的西堤與十一年前離開時沒啥分別,西貢河一樣的蜿蜒在重重疊疊擠攘的稠密民居,大街小巷遍地噪音,車笛喧囂催響,處處車馬往來、肩摩轂擊,尤是混亂無章。囝仔雖久居於人煙浩穰凑集的世界大都會,但身落此地的南越第一大城、五縣十九郡之中的混沌機車人海可謂不知所措。 西貢北鄰華人區名「堤岸」,簡稱「西堤」,初始是高棉真臘「吳哥時代」之屬地,是個沼澤地帶的小漁村名曰「普利安哥」。於十七世紀末期,由南阮北鄭內戰時期的阮王統帥阮友景設立並取名「嘉定府」。後有法國殖民進駐統治改名Saigon,華人俗稱「西貢」。隨後迅速發展成為一個城市都會,殖民者擬建設成心目中的完美東方小巴黎。 1949年法國殖民政府支持的阮朝末代皇帝「保大」曾於此地重建政權。1954年變天後新成立的越南共和國定為越南南越首都。1975年政權易幟後,次年北越河內中央改名轉稱胡志明市。 在西堤停留兩天後即搭乘「統一號」火車北上峴港,坐火車只為了重温故鄉那淳樸人文風土鄉情。世界上不曾受人為污染的景色都有其獨特迷人之處,尤其是心坎深處對家鄉景物的那份眷戀。從西堤到峴港七百多公里美不勝收的沿海地區景色,對於多年離鄉背井的人兒來說,永遠都是那樣的親切,那麼的溫情詩意。 朝陽時刻滿地金光流動,煙波浩淼翠堤春曉,斜照石稜野荻上,暮靄千嶂雲霞蔚,偶而東邊晴朗西飄雨,使遠山起霧盪漾迷濛,潤巖壁林木青蔥。一幕幕窗外美景匆匆倒退,只片片段段投映入記憶中。 又見斑綠荆棘毛竹,錯落叢生於田壠邊陲地帶,縱橫阡陌水映天色,竹籬茅舍前後荷塘翠碧。山澤莽野溪澗蔭下潺潺,蒼茫間千鳥掠影飛颺,鐵軌蜿蜒天邊,氣笛迎風呼嘯,無限風光醉人間。 火車鐵輪與鐵軌在摩擦時發出那古老刺耳〝唧唧〞聲,滾過枕木時有節奏的〝切軋、切軋、〞把人抖簌入那串遺忘的日子裡,那氣笛熟悉的〝嘟嘟、嘟〞聲拖曳著人兒清晰的意識回到惘然的深沉久遠。人的記憶力一直來都像那冰冷鐵軌一樣長,長得看不到盡頭。 一晝夜的行程,低達峴港己近黃昏時份,亞熱帶地區下午六點以後己暮色低垂,炊煙裊裊,成群蝠鼠盤旋於晚霞餘輝。缷下笨重的行李,終於踏上魂牽夢縈的土地,手掌貼在帶有日光餘温的月台,心中激激地盪動不已。 終點地為河內首都的火車稍為停留片刻,又〝切軋、切軋,嘟嘟、嘟。。。〞車輪繼續軋滾在烏亮的鐵軌上,混合著金屬的澀澀摩擦聲,轟隆隆消失在暮靄蒼茫中。 囝仔落腳於小女兒的外婆家。外婆家於「統一街」拱橋Cầu Vòng下一條小巷轉角處,大門口的那株九重葛依然茂盛,旁邊那口井的水還是一樣的甘甜,七歲大的女兒天真好奇探觸:「爹地,井水是怎麼樣弄上來呢?怎不見到那轆轤轉盤?」 「美國的水井才設有轆轤轉盤吊桶,越南人不用吊桶。」隨手拿起井邊纏著隔段麻繩打結的水桶示範給她看。「喏,就是這樣簡單。」雙手交替拉上盛滿著水的鐵罐子,順手往自己頭上嘩喇喇傾倒。 「嘩咜。。。」女兒一邊雀躍一邊興奮的啊啊叫。 那股清涼是多麼的熟悉,一下子把那遙遠的記憶拉拽到眼前,那是非筆墨所能形容的一種奇妙感覺。井壁內的那層潤溼青苔似更綠茸蔥蔥,是時光留下的痕跡。 「你還認得路吧?你騎走那部機車好了。」外婆家人說。 「甭啦。我喜歡踏單車,順便活動筋骨。」 「街路應該還認得吧。」那一年呆在巴丹半島難民營時,囝仔憑想像力己手繪出一張經緯齊全的峴港三郡城市地圖。 這部是小舅子的脚踏車,現在的年輕人都騎機車,脚踏車淪為只有小學生和囝仔這些老古董的代步工具。在這兒還逗留五、六個星期,可真需要一部好的車子。囝仔想到往日競賽單車團的那班團友,他們都一直聚合在Chợ Cồn裡的一個競賽單車零件小攤子。 Chợ Cồn市場中如迷宮的的攤位擁擠不堪,小攤子還在,只不過挪移去另一邊,人面當然全非。囝仔買了一套上等的剎車,一副日本Shimano前後撥鏈變速器,雙層牙盤配合後面的五層飛輪構成十段變速。後方最小飛輪有14齒配合前碟盤的52齒,於平地無風狀況下最高時速可飆過50公里/小時。最大的飛輪片有34齒,輕而易舉的在海雲嶺45度陡坡上攀爬。 單車零件工具蒐集齊全,帶回外婆家裡自己動手敲敲打打三兩刻鐘,一部「戰車」脫胎換骨重生。 初時在擠攘的馬路上寸步難行,只一霎時間囝仔即開竅,文明的交通規律在這個鬼地方行不通,只有似叢林地的弱肉強食、胡作非為硬碰硬的定理方式才能〝生存〞。甭說十一年的長日子,給他們一千一百零一個十一年還是一樣的質素,改變的只是城市都會硬體惑人亮麗的外貌而己。 中南半島的氣候單純,整年就只乾溼兩季,過了中秋寒露,就只一種型似香樁的「愁冬」樹〔cây sầu đông〕落葉報冬寒,其它樹類要等待暴風雨到來摧折強扯。七月天午後常有驟雷陣雨,來得迅去也速。暴風淫雨始於八月至十月,這串日子連續滂沱大雨不休,接天連地一片水汪汪,此時的冰冷雨水沒點詩情畫意,尤其是在低窪地區,只有一筐筐的無情汎災水患。十一、二月至正月雨勢漸緩,轉向無所不入的毛毛細雨。雨絲帶著凍溼冷氣侵滲入多隙窗壁通風的民宅,使人寒顫於隆冬殘夜中。 乾季炎熱悶膩,只有元旦前後天高氣爽恬人。暗慶此次來得是時候,儘管春分過後那輪夏日逐漸悶熱,海洋氣候使空氣中帶有溼漉的感覺,那絲潮濕的海鹹多少次在心中反復回味。 雖然在先進高科技的大都會多年使用充滿氯氣淨潔的自來水,但心中不時掛念老家的那口古井,由椰絲纖維搓揉成的繩索吊起一桶桶的冰涼地下水,唏嘩啦淋在那疲憊的身軀,頓時涼透心扉,滌盡萬慮,那肌骨爽然的感覺太熟稔了。 「真正的回家了。」囝仔喃喃自語。 囝仔每天下午都在九重葛棚架下邊一番通體爽快舒暢,哪管陋巷岬角來往的過路人,深巷近鄰來井邊汲取擔水的老少婦女,有陌生的,有熟口熟面,也有似曾相識。 「什麼時候回來呀?!」異口同聲的打招呼、頻頻問好。 「才昨一兩天呢,真的差點認不出耶,妳氣色很好啊。」真心話。 「嘩塞!長大了,小小啊,早知道妳是靚女呢。」由衷的讚賞。還記得那一年,靚女和一班小女娃都愛在橋底下玩泥沙。 「阮大姐呀,那小子是細蚊吧?我認得出那酒窩兒,他的眼睛像你呢。」 「對啦,都十二歲嘍,你走的時候他正搖搖晃晃學走路呢。」 「囝仔呀,你胖了,高大威武,皮膚淨白,滑不溜丢,很好看哩。。。」那有女人家對男人這般說話。不過很受用,該請大家食糖水。 「呵呵。。。喫太多的奶油朱古力乳酪,美國最便宜的是雞蛋牛奶。吃飽喝足又懶運動,搞到肥腯腯,小肚腩都跑出來啦。」因北美洲處於温帶地區,半年六個月的陽光柔軟無力,以致人人都細皮白肉、膚嫩肌滑,老家的娘兒們羨慕不得了。 家鄉處於熱帶近赤道地區,經年火毒燠熱烈日當空,烘乾焙焦一切有水份的物質。所以大多數人都瘦巴巴的,膚肌黯黑乾糙。人們都忙着在艱難困苦環境中討生活,其它不相干的顧不了那麼多。 近年來看著上面的老大哥改革開放,荷包豬籠入水。人民生活有所改良,豐衣足食,更有一些人富起來了。那幾面落日大旗被西風刮走了,烏托邦虛無飄渺的理想拗不過現實的〝唯物論〞,人的肚皮面皮比什麼都重要。 誰人不喜愛舒適暢快的感覺,從肉體每一條放鬆的神經都那麼愜意滿足,精神靈心上那種洒脫快感的昇華,倫常彼此之間的慰藉安撫,是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需求,沒人給予亦無人能奪取,人類的進化史一直來都證明這一點。 所以,不論白貓黑貓,黄狗黑犬,能捉鼠吃屎的都是好貓叻狗。 人乃萬物之靈,尤其甚者是種蹲踞於人類智慧頂端的靈長生物,此類聰穎敏狤,性似蝜蝂。善五鬼運財法,鑽天入地之術,錢眼開竅極快,醒目過人。 正因此人們的民生問題間接得到改善,皇天后土終有眼有珠,疼惜生靈,善哉。三十年河東河西,就只短促的十幾年,老天慈悲顯奇蹟,長山山脈莽野靈長類火迅進化,蛻變為文明世界的另類品種。朝中上下互惠良好,靈犀的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在民間是一種轉機,困難的人們得以喘息,大地喜極而泣,人間從此有點好日子過,以致囝仔再次有機會撫摸這口親切的古井。 千萬年都一樣的井水,也許能化解孟婆那碗忘情水的魔力,下輩子再來多趟。 輕啜一口清涼透明,有著菩提子的清挹,蓮華的芬芳,孕育萬物淡然中的歡喜,金碧琥珀的「路易十三」干邑不過如此矣。 一直來都保留懷鄉那份執著,因此不曾迷失在大洋西岸璀璨石屎森林裡,在日落月影梭移中,悄然品嘗那瓢井水的三昧禪定。孤單享受那份悠然自在,聆聽娑婆間奏海韻天籟,安逸於逍遙的孤獨,安樂於夢中的形影,安份於那無間芥子中。 脫稿于紐約 2010年1月16日
《夢中菩提》5 作者:阿英
霜降, 天茫茫,雲灰灰的,暮氣沉沉。 風徐徐的,淚輕輕的,又送往一個秋。
立冬, 冰冷的流水,悄悄帶走枝椏上最後的一片。 時光的留戀,幾竿翠竹菁葱,落得一林蒼鬱。
立冬的一個夜晚,銀霜飛滿天,如灑著一地月光,空照無眠夜。 只因,邂逅「樹人」網站之後,悠悠忽忽的沉思,一種恍如隔世的意境。
民國六十四年的清明前夕,以為不會再見藍白紅倒三角形的校徽,以為從此湮沒於那萬丈紅塵,失憶於時間的汪洋大海。曾經做過中六合彩的白日夢,青春玉女投懷送抱的綺夢,但不曾夢想到再見「樹人」,尤其是與那班con nha` lanh`善男信女網絡神遊交朋友。
時光荏苒,三十二年後古井起波蕩漾,校緣未了情,原來多少往事不曾被流水帶走,不曾湮沒於山嵐幽谷中,只不過是一層附在菩提葉上的塵埃,陣風輕輕一拂,葉片又重現始初光滑。
網站中一張張年深月久的相片,使人一次次跨入那邈遠的時空,陷入深沈矇矓的回憶,記憶中年代久遠的景象不怎樣的清晰,如隔著一層輕紗般模糊,不過感覺上是那麼的真實無妄。 有的往事如一片片飛揚的雪花,絲絲浮絮輕盈般捉摸不定,思路正懷想到東它卻飄盪過西,若隱若現,忽明忽滅。有的通過相片上的影像使人邁入時光隧道,陳年舊事排山倒海而來,把人的迷思捲入深邃的漩渦。條條浮絮圍繞糾纏著,交織成一個密不通風的蝶繭,包卷著那份忡怔不寧、恍忽的沉思。 一枚半透明、薄如蟬翼的繭殼,分隔內外兩個世界,過去的花樣年華和現今的花斑蒼茫歲月。宛如海雲關的南北分水嶺,互不干涉,卻又融合為一體。
一張滄桑的相片,漫漾著灰黯淡白的圖像色影,那是學校後門口的情景。不曉得照片是哪一年月拍的,室內球場和圖書館、實驗室大樓似未曾建築動土,相片右方是St. phao Lo^`醫院,相片左方有着那棵高大老樹Kien^`Kien^`的枝葉,那是學校後門口的一點蔭涼,大樹旁邊有一間專賣零食、清涼甜品冰品的凍飲便利小店,店名「如意」,並有租借連環漫畫書籍,是大眾校生們的至愛,放學時刻人潮湧擠,生意興隆火紅。
在那遙遠的落後年代,學校後門口建築風格氣勢不凡,四根方正的青灰石柱拱門牌坊端正聳立,比學校正前門氣派得多,那四根正方石柱曾經是囝仔童年往事的一部分。 記憶中似是小學三、四年級吧,雙親工作忙碌,上下學都由老爸的機車接送。囝仔有個小兩歲讀一年級的小妹,每天中午放學兩兄妹都踞蹲於拱門石柱牆脚等車,也許是大人工作繁忙,每天都姍姍來遲,同學們都己老早回家吃餐。正午空曠的學校鴉雀無聲、空無一人,曾有最後離校的教師好意上前慰問,囝仔默然無奈的傻笑回報。 午時立竿不見影的炙熱太陽灼燒着大地,火毒的熱氣使人渾身溼漉漉,白色的襯衫緊貼在人脊肉上,難受之極。囝仔都喜歡把面頰貼在水磨光滑的凉浸石牆上消暑,兩兄妹盤著腿倚牆而坐或蹲,書包夾壓在背後牆脚。對面街是一間有庭園的孤兒院,囝仔楞楞地看著眾童結伴在樹蔭下的鞦韆嬉戲,感覺上他們比自己愜意快活得多。。。
小妹多時候不耐煩的抽搐哭泣,囝仔安撫著她而背上書包帶她漫步走走散心,從學校側邊St. Phao Lo的那條小徑轉圈圈,那條小徑滿是黄沙塵土,靠右是灰褐水泥砌成的笆牆,牆外頂端有著鐵蒺藜灌木草叢圈圍,另一邊是醫院的青綠籬笆,一年四季都盛開紅紫小花的九重葛,九重葛又名簕杜鵑,越南人稱為紙花hoa Giay^’〔可能此花無香味似紙剪摺製成之緣故〕,是常綠蔓性灌木。花有紅、橙、紫或粉白,花朶三片合生成一簇,像只小口袋。葉片墨綠雞蛋般小,呈三角心形,陽光沁過葉片如光芒金線、似雨傾盆的潑在小妹纖幼身上。
小徑上斜下陡,坡下盡端打橫着是學校前門的徵女王街,過馬路那邊是綠草如茵圍著的座座油庫。小徑轉角有棵粗壯的閻桐樹,越文稱做cay^ Diem^ Dong^`。閻桐樹樹榦佈滿疙瘩小剌,開有絢紅辣椒形聚生小花,果實形圓如橘、脆硬如堅果,內多粒片瓣果肉,彎月虎牙形狀,樹葉巴掌般大小,葉子如菩提葉呈完美心臟形,連接莖柄處有兩粒微小芽瘤,人謂鬼眼,閻桐樹陰氣森重,故一直來都相傳為鬼樹。樹下有間簡陋的棺材舖,棺材舖永遠都擺著三兩副棺木於外。小妹駭怕那個街角,囝仔為了停止她的哭泣,而以為此嚇唬胆小的小妹,她反而哭得更兇,到現在回想都一直於心不忍、心中充滿歉意。
打左邊是往學校大門口,間中隔着一塊蔓藤雜草叢生的閒置空地,那是「平順坊」的坊庵神社庭院,共和時期有警署進駐。貼近學校「明道樓」側邊有三兩棵二十來米高的參天古樹,俗稱聚果榕,本地人叫cay^ Sung,似菩提樹屬桑科榕屬,無花果類落葉植物。是一種出於佛教經典中的聖樹,佛教經典梵語稱作「優曇華」,或「優曇婆羅」、「優曇本羅」、「文仙果」。有個美麗莊嚴的傳說:「優曇開花乃吉祥徵兆,代表轉輪法王出世,此樹三千年才開一次花,花開後隨即凋謝,以致後人稱謂難見而易滅事物為〝曇花一現〞。」 據《法華文句》:「優曇花者,此言靈瑞。三千年一現,現則金輪王出。」
學校的網站如另類的潘朶拉盒子,一開啟無數的童年歲月記憶躍然出來,回味時有著那股五味雜陳,就像漫長的人生旅程有甜酸苦辣、有上下崎嶇難行山徑,亦有平原坦然闊道。一次的回憶是一次的過濾、沈澱發酵,反省那遺忘的錯誤,反躬自問過去飄泊江河湖海的荒唐日子。
網站是王老大和王老二兩兄弟創立,意想不到王老大是囝仔人生中的第一位補習教師,第二次竟是六、七年後的英文老師,第三次是四十年後的跨世紀,網際網絡上間接糾正疏導囝仔的浮燥、心中的罣礙。不一定「三人行、必有吾師。」只要心悅誠服:「一人行、一樣吾師。」「一行字之一字之師。」 天上世尊、人間師父、校塾師長。益師良友難覓,己得是無上福報,夫復何求。
1984年離開越南時、以為是一次的生離死別,疑此一生不可能再見樹人。 白露後霜降,立冬的夜晚,久違了的校歌,那份重逢如情人初遇的心情,久別勝新婚,是千萬年前的約會。 青少年反叛期於樹人的一切恩怨情仇,尤如美溪海灘上潔白細沙,在指間簌簌滑落,消逝在海中風浪。 落地生根於繁華的世界首都,風塵僕僕的追逐油鹽醬醋,那赤子心早己失落於那燈火闌珊處。 今夕突如其來的蛻變,一隻神釆飛揚的浴火鳳凰出世。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但願如那菩提子,沒有一絲絲雜質。 翼望心靈的岬角,如須 彌一色平靜,無悲無喜。 脫稿于紐約 2009年12月31日
《夢中菩提》4 作者:阿英 Bán Đảo Sơn Trà 山茶半島 Cảng Tiên Sa 仙沙深水港 Đèo Hải Vân 海雲嶺 民國六十四年盛夏。 朝北入海的寒江水永遠都寒冷澈骨,一樣慢條斯理靜靜的淌流,偶爾漂浮幾簇生長紫色小花的水葫蘆。寒江水道入海處水深港闊,入海口東北岸是巍峨雲嶺的山茶山。山茶山地形橫扁、呈不規則略似椭圓形,是突出南中國海三面環水的一個半島。山茶半島西面環抱著寒江入海口的東北岸,形成一個極佳的馬蹄形避風港灣,建有海軍基地重級軍艦、萬噸遠洋輪之碼頭船塢倉庫鐵路,名為仙沙港。與峴港市中心直線距離約5公里。 入海口西北方是峴港灣,有著完美的弧形海岸線,清平海灘座落於其中,入海口向北徧西遙望海雲嶺約11公里, 2億多年前山茶半島和海雲嶺的大陸板塊連在一起,後來隨時針方向逐漸漂移分離。海雲山麓下距2.5公里處有南烏小漁港,此地山清水秀,西有潺潺溪流,緩緩注入東海,千里碧波蕩漾,岩礁星羅棋布。岸上松林茂盛,風起時刻松濤排山倒海般呼嘯,宛如滄海悠遠訴歌。 峴港的四月上半旬,天氣己轉熱,驕陽當空。戰事己休,塵埃落定。戰爭之後的那瞬靜寂,感覺是晴空萬里,實際上陰霾層層相疊相擠,使人胸口悶焗窒礙難受。 殘袍棄甲廢械枕藉沙場,戰車榴彈滿地田徑荒野。小城西南角的機場地帶正黑煙滾滾冲天,郊區雲厚濃霧彌漫,山茶半島東邊山麓下距美溪海灘4公里,沿海岸線至三台山約9公里的黃沙松林一帶都是軍事基地,有着美軍著名的鹹水軍事機場,彈藥庫油站林立其中,亦是昔日美軍陸戰隊處女航登陸峴港之聖地,屬高度敏感地區,一直往來都例為軍事禁地。如今蒼穹下戾氣彌天,廢墟基地茫然氤氳,槍殼彈匣飛機殘骸遍佈灘頭陣地,油漬處處焦土,佈滿銹色鐵藜鉤網著蔓草灌木叢中的無主荒塚。 改朝換代後的校園,少了那份悉稔,添多幾份懷疑。無限的傷感,深深的怨鬱傾瀉在冰涼的寒江水。多舛的命運,使人不情願的默然接收。 終日無聊苦澀的政治學史致人喪心傷神,如履艱步辛於暴風狂沙中,好不悲憤莫名。受扭曲的倫常哲理是多麼的荒繆顛倒是非。昨日今朝瞬息萬變,從九重天驟然下墮黃泉,不習慣也要習慣。捂嘴〔少說〕咬牙〔少怨〕消極寡歡,日子就這樣愴然無意義的從指隙流逝。 一個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小城如常照例停電斷水,一切都陷入黯黑無明。三更夜己深沉,偶而聲聲犬吠從後巷子隱約傳來,囝仔點燃着灶火,火焰明滅的晃動映照,使斗室中所有陰影如魅精飄盪,在牆壁上張牙舞爪恍忽舞動,令人彷彿置身於陰森郁悶的公安派出所。爐火旁邊堆積着過去片片回憶,當年班際風雲史、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國、東西晋、南北宋、隋唐元明清、民國。從此別矣! 一本本從台北「中正書局」印刷的書刋,有至愛的國文、歷史、地理、博物,公民、尺牘。致人痛恨、屎忽痕的數學、化學、幾何、物理;封面黄、藍、綠不同級別的〝English for Today〞。不少數另類書籍如藍皮書、環球文藝、皇冠、讀者文摘、姐妹雜誌、金庸古龍、梁羽生卧龍生都默默在藍紫橙黃火焰中盡情飛揚。 連那劉興欽的阿三哥大嬸婆,王澤的大蕃薯老夫子,麥敏中的朱先生&八姑,黄玉郎的小流氓小魔神,上官小寶的李小龍沙膽仔,東方庸的鐵甲人,凌雲的濟公活佛孫悟空豬八戒,白雲天的三毛流浪記,夢龍的人間奇案連續漫畫集,伍寄萍武俠漫畫,李惠珍的13點、嬌滴滴,日本仔的女兒圈,夜半奇譚。。。都一股腦兒地焚化成灰儘。莫讓當局文化署的人員來找渣,惟恐一頂美蔣偽政權餘孽的帽子重重壓下來,沒人可受得了。後來兩次上面派爺們來抄家時都僥倖的順利過關,暗慶劫後餘生。 灶爐充滿妖氣的火花吞沒了過去的頑劣、純粹的童真赤心。正如學校廣場兩幢「仰尊」、「明道」大樓,〝仰尊樓明道樓〞六個寶藍大字匾何時己拆卸、消失於人間不得而知,校園西北角的〈樹人樓〉匾牌今杳茫何處。一頁頁的瑰麗方字、一片片的校園情懷,在熊熊焰火熾燒中化為灼熱火星,轉變成陣陣迷漫青煙,借風飄旋而上,飛越那原生愚昧傖俗,化作浩瀚銀河中點點星塵。 政工校幹為了洗滌舊師生的過去遺毒,學校上下徹頭徹尾全部改變,中文華語己淪為一週三兩堂的外語課文,全體師生齊齊學習中文簡體字,那簡陋的簡體字真使人迷惑抓狂,說真的也幸虧只有一兩堂課,囝仔橫了心,啥都置之不顧、約得三幾個小鬼,從學校後門爬牆溜去朱文安和黄耀街的角落拍乒乓。 仍記得中文堂是梁靜安老師授課,一位温柔、文雅風範的教師,在黑框眼鏡下的眼神是多麼的平靜,一直都老神在在,含蓄的微笑著。 校幹情恩深重如父母心,殷勤照顧大夥兒的枯燥心靈,間中摻合些革命歌曲來調劑兼灌輸所謂的正確路線。正因此囝仔大開眼界,見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新世界、硬道理,十全十美似是而非的理論。囝仔學唱第一首歌曲是紅遍神州大地,激昂八、九億同志們熱血的「東方紅」:「東方紅,太陽升。。。」 囝仔兩張嘴皮無意識隨大家裝模做樣的默默嚅動,心裡卻漾起那首有着〝太陽〞字眼的新疆民謠〈青春舞曲〉: 「太陽下山明早還會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別的那樣呦,別的那樣呦。。。」 那時候室內球場下的小男生盪晃著剪成三公分陸軍裝的腦袋兒、跟著舞臺上的小女生玲瓏舞姿摇呀摇,心底裡有陣春風溜過,使那瑕思的情絲飄呀飄,軟綿綿盪盪地飛,隨著曼妙的歌聲輕旋節奏而魂銷魄散。 往時的那幾隻灰溜溜的小麻雀,今晚怎麼會那樣的漂亮明媚動人,只不過些許搽脂抹粉而己。在水銀燈下映現的那番清香滴嬌、使人眩目、心跳加速。有一次那幾隻小麻雀著山地服裝跳起山地舞:「高山青,澗水藍。。。」,誰管那高山有多青、澗水有多藍,眼前只見個個小姑娘柔情似水,溫婉甜美俏麗得扣人心弦。 雖然是小學初中生的舞蹈,自由自在飛翔的心靈、套上簡樸的阿里族貼身背心短裙,斑斕繽紛的頸飾珠鍊花環隨青春的步閥節奏跳躍,比起眼前北大人、爺們的樣板戲「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來得生動瀾漫、真情純粹得多,一點都無那分機械呆板、嘩寵效忠刻板做作。有一首中文革命歌曲名曰:「大海航行靠舵手」,全班都興致勃勃的唱,只有囝仔一個人落寞空虛的聯想到潘正英老師教過的「水手之歌」: 「乾一杯我們分手離別,我們航行過大海洋,一切煩惱都留岸上,(忘記了) ,看海水綠綠藍藍,看海鳥成群飛翔。。。」。心中有個夢想,手中轉著輪舵,船頭破浪分水跟隨群群海鳥駛入那遙遠、神祕的第五度空間,遠遠離開這鬼地方。 校幹党委一直都鼓勵學生上舞臺演藝唱遊。越南革命歌曲一首「紅河 Hồng Hà」是 9 B班參演的男女合唱代表金曲,藥材舖萬X堂的蔡公子志氣高昂的主動請纓做樂長,人雖短矮、五音不很正常但信心爆棚,姿態踞傲氣焰熏天。班上幾個俏麗女生圍攏著公子、似眾星拱月般。公子得意心花怒放樂得呵呵傻笑,暫時放過囝仔這班小鬼頭好幾天以扮紳士裝斯文,專注練唱指揮他的〈紅河〉金曲。 班上有位文靜大家閨秀,面貌姣好、曼妙身材,因膚色白裏透紅而有諢名〝白馬〞的諸X玲選唱〈胡志明市的春天〉。彩燈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使人感到春天都一直停留在那輪彎月睫毛上,好幾個學長聽著聽著,楞楞出神了,癡了,時間停頓靜止了。。。 下個節目是別班嚎啕的〈Ta Lu琴聲〉和高歌一首〈河內的信心和希望〉,不記得是哪一家剛放生的雄鴨呷呷叫春,童子雞公呵喔喔呵的胡叫亂啼使人蹙眉,該煨、厭惡,好頂佢唔順,心中頗呼不爽、真的不爽,該重重的踹他一腳。 還有一首〈故鄉的海港〉,那時候是一首很流行的歌,一隻大傷風的呆鵝在喘氣:〝Khi xuân sang, trên bến cãng,dàn hải âu tung cánh bay khắp trời〞。。。對了,還有那幾隻笨鳥傻鴉跟着〝嘀咕、嘀咕〞、〝傻瓜、傻瓜〞。。。的起舞,台下哥兒們你看我、我看你一肚子氣,聳聳肩好不耐煩。當然大家都伸長脖子期望著、細心欣賞台上的柔和青絲,窈窕苗條、長衫飄然中的亭亭玉立,彩蝶花影香汗淋漓,輕輕鶯聲燕語。哥兒襟懷裡一團暖烘烘、熱乎乎,哥們的心都酥了。 真的好對不起呢,那些雄鴨鷄公呆鵝早該攆下紅河去,或者溺沒在圖書館大樓後面滿是綠藻的水池裏。 囝仔這一世代的生辰八字麻麻哋,巧逢大時代變故歷史變遷、人生命運的轉捩點,印堂烏黑黑。不如上一世代學長學姐們安定的環境,光榮越洋出國留學,滿是抱負信念和理想。 屈指一算,始從那隻水泥大象溜滑梯的小學二年級,一直到天地變色後的紅色樹人,前後呆在樹人九年有多,僅唸到初中二、三。感覺上是一段漫長的溫馨日子。來到北美整整的二十四年,一晃眼似是昨日黃花,一簾幽夢而己。 那群可愛的吱喳小麻雀、輕盈感性的蝴蝶,飄遠的歌聲和那些雄鴨鷄公的喔呵呷塞,依然蘊藏在宇宙空間的某一角落,從來不曾消失過。 只是囝仔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大夥兒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一枕黃梁猶未盡,欲傍古槐夢南柯。脫稿于紐約 2009年12月21日
《夢中菩提》3 作者:阿英
阿英的香江描述 1963年。癸卯。中華民國52年。一樣多事多災多難之一年。 1963年12月,一萬六千五百名美軍登陸於越南中部的峴港。 1963年11月,南越西貢發生軍事政變,吳廷琰政權被推翻,吳氏兄弟遭殺害。 同年同月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亦遇刺身亡於德克薩斯州的達拉斯迪利廣場。副總統林登詹森繼任並宣佈美國支持新成立的南越政權。 1963年10月,香港實力歌手梅艷芳出生。 1963年9月,甘迺迪總統批評吳廷琰政權對佛教徒的攻擊,並呼龥其政策進行改革。 1963年8月,南越政府軍積極迫害佛教徒,從順化到西貢的大小廟寺被封鎖,斷水停電,佛像盡毁無赦,上千僧侶比丘尼遭誣害下獄身陷囹圄。 1963年6月,老和尚釋廣德為了抗議對佛教徒的鎮壓而自焚於西貢繁忙熙攘鬧市。 1963年5月,兩萬名佛教徒於越南中部順化慶祝佛陀誕辰時因插掛旗幟事件而演變衍生成與政府軍衝突導致人員傷亡,後而擴大成國際政治事件。 1963年4月,中國傑出武打演員李連杰出生。 1963年2月下旬,一個曾就讀於峴港樹人中學的反動派、頑固分子、劣等生呱呱墜地於承天順化。 小囝仔兩歲多時就己有著非凡的記憶力,三歲時每天都隨母親到學校,母親執教於順化唯一一所中文「光華」學校,學校後方是籃球場,再下去是水草茂盛的河流,此淡水河名曰「香河」,起源於西南方叢山峻嶺的長山山脈山麓下兩條小河,一條從西來,另一條往南朝北,兩河交滙成倒丫字形、合成一條淌向北方的大河。倒丫字交滙點的西岸有阮家王朝之明命皇陵,東有凱定皇陵,河水往上斜西北拐彎四、五里處東岸有嗣德皇陵。再往北約八、九公里處大河猛來個九十度角曲彎,朝東北大海方向滾滾而去。此距京城五、六公里河之北岸有金龍霞溪丘陵地,1601年十七世紀初期建有七層福緣靈塔天姥寺,後山蒼松翠柏、倦蟬噪鬧樹椏其間,寺前風涼水冷、澄碧清澈見底。綠水悠悠忽忽,經過滄茫古都,京城午門「富文樓」、炮臺城墩城樓上旗桿的倒影、在水中摇晃己兩個世紀有多。香河左岸於京城東南角有條支流,乃人工挖掘用作護城,運河南端與香河通流,交滙處有個市集名「東巴市場」,因而得名「東巴河」。 小囝仔居住在外公老家,位於東巴河東岸的白騰街,走過馬路有水泥砌成平方形的狹小平臺,平臺築有步下河灘的灰黯石階,左邊的石墩旁壁有棵蔭森巨木,那是棵不下兩百歲齢的菩提古木。樹身有四、五人合抱之粗壯腰圍,仰望巍巍參天,樹藤密佈,縣垂氣根無數。樹葉帶有嬌嫩長柄,葉前端延長成尖尾的心型翠綠婆娑成蔭,金色的陽光偶然從葉隙流射下來,清淨和風習習,千碧萬綠摇動搧走仲夏那份悶溼霧氣,熟透珠圓的縱紋紫黑菩提子、隨意潟落滿地。巨蟒般的樹根相互糾纏、蔓延到下邊綠茵斜坡,間中有蕨類苔蘚植被覆佈下的石階石柱,在記憶中古意盎然。 河畔都一直停泊著大小不一的木船艇仔、時而舢板穿插其中,蜑民一代又一代以船艇為家,都安份守己藉網魚蝦為生、世代逐水而居。暮色朦朧中閃爍的船燈,沿岸忽明忽滅的漁火,幽幽的鐘聲,棲於枝上的聒聒鴉聲,促使那古城滿滿詩意。雖是大伏天,樹下卻清涼如水,飄落在河心上的心形綠葉,隨波打著輕旋,在水面上點劃出一圈圈的渏漣。樹蔭下的一聲魚躍,驚醒了茫然的沉思,晃碎了一水光影。 河水年復一年,忠心耿耿的包繞著滿佈青苔的城壁牆垣,多少次更朝換代,河水和京城下的老百姓都默默無言的承受著命運的擺佈,正如「承天」一詞。河水在雨季時都一直承接著日月連續不斷的淒風冷雨,無助的人兒都無言承受著蒼天降落的災殃噩運。。。 1802年南方阮映打敗了死對頭西山政權,創建阮家王朝,自立為嘉隆王並改國號為越南〔原本大越〕,建都於承天順化。順化原本該是一塊風水寶地,始建於1803年的嘉隆王至1832年的明命王,正如世界上的每位帝王主子,安於任何方位都是寶地,賤民無處不是貧地。共載一天同棲一地卻不一樣的命水,帝王將相都承享天福,草根庶民理所當然的承受天災。 囝仔始終都覺得順化古都是一方惡水瘠土,兵荒馬亂的凶地,1968戊申年原本喜氣洋洋的新春只於一彈指、一須臾、驟然變成人間煉獄,無辜的善良平民老百姓到底犯了那一煞星、那一世代裏造就了逆天孽障罪業?而要承受殘暴的殺戮?老天皇土在上也驚駭於殘暴狠戾的人性。為了什麼原因而要毀滅這麼多手無寸鐵之老弱婦孺,下手不曾心愧手軟?同樣的事件都發生在世界上每個角落,過去、現在、將來,都會不停止的接續下去,那是人類文明的譏諷、人性無奈的悲哀、人生無盡的淚水,與那蒼涼的河水融為一體,在苦雨中澈夜嗚咽到天明。 我思,故我在。 我苦,故我在。 1968年以後的那幾年,囝仔己稍為懂事,四歲時己遷居,遠離那充滿矛盾的京城古都,越過那峭拔屹立的「海雲」峻嶺,南下到一個有雙面環水的小城市。就讀於唯一的華僑中校「樹人」。記憶中學校的校園廣場多次收容、接納從那邊山嶺逃避戰火而來的難民,無依無靠無助的人群。人群中大部份都痛失家園、至愛親人骨肉流離顛沛,處境使人心痛心酸心悸。 難民的不幸,無辜的痛楚,皮肉之愴傷,戰火中鉋受煎熬的靈魂,致使囝仔悟覺原來自己是個幸福幸運的人兒。 人的苦難,永無止境。以致那位地藏王菩薩發廣大弘願大悲心念:「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誓度盡六道一切眾生,自己最後才成佛。 如何盡殆一切游魚水族於浩瀚大海中?是一宗恆古以來不可能存在的事。 地藏王菩薩的菩提心,超絕非凡,大威神力不可思議,諸佛如來歎未曾有。隔着一瓣青蓮,夢中一重天,憐憨唏噓那眾生迷昧欲念,發願伴隨眾生業障、反復生滅。漫漫長空,菩薩依然苦修菩提,長空漫漫。 命是命,運是運。從來都沒得改,本來就沒得變。「順化」一詞,該是〝順〞天恤民、〝化〞險為夷於坎坷?抑或〝順〞天者昌,否則一切〝化〞為烏有?人有無窮的潛力,也有無盡的欲望;亦有廣大的慈悲,無邊的愛心。人的短短得失一生,比不上河畔與世無爭的菩提古樹。 囝仔人生中最後一次輕撫外公家門口那古木時,是在1982年一個夜晚,樹身上有蜑民供奉的神衹,香燭冥紙的灰燼飄忽不定,如無量轉世蛾影,散落徘徊在深邃的回憶中。黝黯中的幽綠螢火,一明一滅,無中生有的小旋風捲著殘葉沙沙作響,河上哀淒的浮光掠影使人透骨陰寒,夜半可能下雨,順化的雨,夜長凄冷、點滴在蕉葉上格外清晰,腦海中湧現幾句不完整的古詞斷句:「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醒也無聊,醉也無聊」。 外公家庭園裡有排芭蕉,滴答滴答在雨中,翠碧凝聚,「葉葉心心舒展有餘情」。 阮家王朝、承天建都,迄今一百八十年,代代都風雲叱吒、今何在。 外公家門口、同年代古樹依然蒼郁葱黛,歲歲看盡日月蝕、菩提心。 滔滔江水滾滾東流、潮來汐往,佳人才子英雄豪傑功名祿、浪淘沙。
脫稿于紐約 2009年12月13日
順化的內城城門
香江河上
《夢中菩提 》2 作者:阿英
夏日炎炎,新英格蘭地區的夏日明媚亮麗,不像家鄉那般燠熱侷悶潮溼,自家門前有棵在春夏交季漫天滿地「蝶仔花」的槭楓,西風來時葉葉黄,冬寒月冷霜滿枝。楓樹靠近馬路邊,車來車往多沙塵,缺少〈菩提樹〉的靈氣詩意和樹旁的一池井噴泉。
夏日多雨,一滴滴涼颼颼的天水,潤溼那枯寂的古老回憶,使人心漾起渏漣,一種超越時空的感情在夏雷滂雨中惘然漫遊。那件沾染黑墨水的襯衫在記憶中歷久不衰,是在書法課堂上哥兒們抬槓鬥氣的結果,書本作業無一整整齊齊,如深秋的殘荷枯柳,作業簿是現成的畫紙,法國Bic牌的圓珠筆不好用,滑溜溜把不住重心暗力,且常滲漏墨汁。日本Pilot鋼筆的筆鋒正面是畫漫畫的最愛,筆劃主幹飾線穩定隨心所欲,筆咀反面寫出來的筆跡尖芒纖細,是抄寫試題答案於作弊小紙條的好器材。課桌下永遠夾著三兩本漫畫書或武俠小說,有一年還匿藏三兩枚威力强大的雷鳴「電光炮」。
猶記得每次的大、小考之前都是惱人鬱悶的苦日子,感覺上的父母、師長都如狼似虎般兇巴巴的監視著前後出入一舉一動,無時無刻催促會考溫書。期考試場上的冥思默想,神經質般苦思苦想,憨癡的不耐搔頭摸耳,心虛虛東張西望、擠眉弄眼的噓噓聲求救訊號七零八落前漾後及,苦不堪言啊、老天。。。監考師的吆喝責備,哥兒們無助的喘息、無奈絕望的嘆聲唉氣在三十多年後的夏雨中聽來是那麼的可親可愛,師長們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告誡,發飊時鬼哭神號兼聲色俱厲,肺腑之言如耳邊風,如今想起來是多麼的。。。想再來一次。
還記得在「樹人」最後的一場大考時被安排和一短髮、樣貌端正、膚色白晳的女生排排坐,很想她發慈悲善心賜予試題答案,意料中靚女冷若冰霜的摭擋試卷、面帶譏嘲的遠避桌邊角落,不容分說的註明楚河漢界。很傷心耶,無情的可人兒,只好心戚的收拾筆墨,整理心神,昂首闊步從容上繳白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不過如此境地吧,還是學楚帥那份洒脫不覊,悄悄的走吧;詩人的飄逸,不帶走一片雲彩,只兜走秋瑾的滿襟秋風秋雨。。。
多年後有事上訪她家,她居於學校天后宮右翼的二樓宿舍,靚女的教師娘親與自家老媽子是結拜金蘭,靚女早己輟學、在家無所事事,啊哈!彼此彼此,緣起緣滅,人生何處不相逢。話說當年時局不靖,華人的敏感身份因政治因素而不被當局認同,處處受到排斥、歧視。時逢亂世之時,優等生和劣等生沒啥差别,一切只有託付給那飄渺的時運造化,呵呵,各安於天命。 夏日漫漫,綠葉蔭蔭,無機心獨蹲於門前青灰石階發呆,享受著那份閑空悠然,喃喃自語目送白雲飛,凝神槭楓的樹幹,很想模仿浪漫的舒伯特在樹身上刻字,想入非非而己,惟恐街坊看到笑斥神經病,況且楓樹樹身多小槽溝紋,不易雕刻,捨棄作罷。
人家風流才子是刻上深情摯愛的誓言詩篇,或許刻有痴心情人的名字。。。而自己呢?過去的情人好像不會多過半打,也可以說半個都沒有,風過無跡,水過無痕。過去的往事,己渺茫如飄遠的春天,多少句甜言蜜語,真真假假,都己化作雪泥下的落葉飛絮。時空的陰錯陽差,匆匆歲月的蹉跎,不再有泪,如乾涸見底的溪流。人在世的恩怨何其多,但願化作無求的心意,情來情往,的確無心挽留,無言的結局,無怨的落花,情盡夢醒,色空澄徹,鴻飛那復計東西,獨棲沙洲冷。人生風騷情難禁,心難止,人難守,愛難圓。往來都是情人相見時難別亦難,無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卻似總無情。一山紅葉為誰愁,一寸相思一寸灰。
詩人音樂家的感受最纖細靈敏,感情太濃厚豐富。舒伯特(Franz Schubert 1797 – 1828)是一位不朽的天才古典作曲家,有波希米亞的靈魂,氣質浪漫非凡,性格常樂安於天命,生活孤獨放浪潦倒,才華洋溢、傲然自得,作品中都帶有幽幽的感傷。他的作品集被貝多芬驚為天人,稱作「具有神聖的閃光」。晚年的傑作歌曲集《冬之旅》Wintrerreise有二十四首,其中第5的 Der Lindenbaum〈菩提樹〉最膾炙人口,樂章為E大調。歌曲訴說詩人在樹身上刻下他所有的歡喜悲愁,忠貞不渝的愛情, 從琴鍵的悠柔旋律帶有肅穆別離的傷感。
情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抽象玄密東西,那一年的夏天,純真的童音迴盪在海港城的一間小課室,留有鬍鬚稍為捲曲的黑髮適中貼在摇晃的頭,永遠是那慈祥般微笑,輕輕地揮舞雙手、腳板踏着拍子:「。。。我曾、在樹蔭下面,做過、甜夢無數。。。」
一首簡單得很的歌謠,一堂平凡如常的音樂課,卻是小男孩一瞬間的永恆回憶。
〈菩提樹〉的曲子是舒伯特的靈感,歌詞詩章是威廉。米勒填寫。〈菩提樹〉的原版中文譯本: 井旁邊大門前面有一棵菩提樹 我曾在樹蔭底下做過甜夢無數 我曾在樹枝上面刻過寵句無數 歡樂和苦痛時候常常走近這樹 彷彿像今天一樣我流浪到深更 我在黑暗中經過什麼都看不清 依稀聽見那上面對我簌簌作聲 朋友來到我這裡你會找到安靜 冷風呼呼地吹來正對著我的臉 頭上的帽被吹落不忍轉身回看 我家有菩提老樹枝幹密綠葉蔭 回憶我別離家園曾工作在綠蔭邊 我對樹蔭下誓願並刻字在樹間 倘老來希望不能遂我誓永遠不歸返 我誓永不歸返
脫稿于紐約 2009年12月1日
《夢中菩提 》1 作者:阿英
那一年的夏天,天氣都一樣的燠熱,空氣中彌漫著一陣陣難受的火藥味。 人的小蛇吧,如果能逮獲三兩條帶到課室中,不要說那群吱吱喳喳的女生,連那幾個欺善怕惡的校霸準會挾尾鼠竄,說不定濕了底袴癱軟在水泥地上哭泣嚷娘。。。想到這裏他不禁然的笑出來,稍早被那三個校霸搶走漫畫書的那份恨意霎時雲消霧散,雖然在抵抗時被擦傷的手肘仍隱隱作痛,但是令人醉迷的幻想如嗎啡般鎮定了那抹痛楚,他曉得那是一種自慰性的阿Q精神,不然能怎樣?他們倚人多勢重,自己孤單伶仃,上沒兄姐庇護,自身纖細弱小,除了膽生毛,氣昂昂,兩隻小手不敵他們六七個硬拳頭,何況自己口齒不清,說不過他們三兩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好承奉蜜語,不分皂白的班主任都徧向他們,如鬧起來虧損更大,保守的校規禁止帶課外書上學,血淚惟有往裏吞朝下嚥。
「鈴~鈴~鈴~
~ ~」上課的鈴聲驟然如催命般撕裂那愜意的白日夢,很不情願的轉往樓梯角的走廊,正在樓下廣場嬉戲眾學生如被捅破的馬蜂窩般作鳥獸散,各自返回自己的課室,上半晝還有一堂課就放學回家嘍,他感覺到來自江上的炎風正拂爽那悶躁的心神。 脫稿于紐約 2009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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