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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雷寫作家族回憶  作者:趙慧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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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13, 2011 峴港老屋 (1)

今年三月回到老家﹐記憶裡的老屋已被剷為平地﹐腳踩在一堆瓦磚上面﹐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伏下來。回來以後每次在電腦前打下「我的老屋」四個字之後思緒就被停頓了下來.....

 


小時候﹐每天的日常生活範圍好像除了學校就是當年座落在獨立街101號有兩道鐵門圍住的老屋了。老屋是外公外婆遺留下來的房子﹐大廳旁擺著精緻的紅木椅﹐兩邊各有四個大房間。大廳正中擺了一面大鏡。每次大人開舞會﹐穿著漂亮衣服的紳士淑女在突明突暗的燈光下跳慢四步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總會惡作劇的拿冰塊擺在每一張紅木椅上。那晚舞會遭殃的男士淑女後面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雖然後來被挨了一頓罵我們幾個調皮的小孩還是樂此不疲。

 



大廳右邊的第一個房間專擺祖先靈位﹐裡面有威武的關公和觀世音娘娘。還有外公外婆的遺照﹐外婆去世時才不到四十。小時候我很怕走進這個黑漆漆的房間﹐它讓我有種陰氣沉沉的感覺。每次到了拜祭的日子﹐整個房間到處都充滿燒香的味道。這個房間平常都上了鎖﹐阿姨們早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祖先上香也給屋前的土地公公和廚房的廚神上香。到了晚上又上一次香﹐日夜復始一直到我們離開老家之後才停止。

外婆在一次清理冰箱時不慎觸電身亡﹐外公當時極度傷心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幾個月後憂鬱成疾被送往西貢醫治不治而終﹐外公的遺體後來由一家民航機運回峴港安葬。當時母親才年華雙十﹐外公最小的女兒才不到三歲。記得每年祭拜外公外婆死祭的那個禮拜﹐家裡大廳的牆壁上總會飛來一只手掌般大小的深褐色大蝴蝶和一隻很大的綠色長腳蚱蜢(
con ngựa trời)。大家都說是外公外婆的化身﹐蝴蝶和蚱蜢停在牆壁上一動不動過了幾天後就消失不見了。所以每次看到蝴蝶和蚱蜢我都不期然的想起了在“老屋”親眼見到的外公和外婆的化身。

三姨一家住在右邊的第二個房間。小時候有一次好奇貪玩偷了父親的大雪茄(
cigar)跑到後院近三姨房間大樹下裝模作樣的學大人抽煙。才噴了一兩口煙享受著吐雲吞氣之際﹐聽到由三姨房間傳出來的嘻哈聲﹐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家裡的大大小小擠滿了整個房間看熱鬧﹐可能被我當時受驚嚇的模樣搞笑了所以那次沒被雙親罰跪。

小時候的回憶總是甜蜜的﹐尤其是在老屋長大的那段日子裡.....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13.2011

 

 

August 14, 2011 峴港老屋 (2)
 


外公外婆留下來的老屋似乎和外面的世界隔離著。只要回到家裡把前面的兩道鐵門一關就聽不到外面的聲音﹐而外面的人也聽不到看不見老屋裡面的一動一靜。 老屋大廳左側的第一個房間住著當年幾位漂亮的阿姨。大房間裡面隔成兩個房間一大一小。一張特大的床﹐可以擠六個女生。一張單床和一張雙人床。三張書桌﹐四個大衣櫥﹐一個小冰箱﹐一袈四腳鋼琴和一個擺得滿滿的書櫥。我們趙家兄弟姊妹小的時候都跟父母住在老屋隔壁的一個樓宇上﹐長大後幾位阿姨相繼離開了老家到別地去升學﹐大房間一下子空了下來兩姊妹後來才住了進去。 家裡當時住了一位老姑婆是外公的姐姐﹐外公排行老六這位姑婆排老五。我們都叫她﹕五姑婆﹐還是小姑獨處。五姑婆一年四季穿著越南長衫﹐頭髮留得長長的後面綁成一個結。逢年過節尤其是到拜祭外公外婆的日子﹐家裡一下子就來了好多親戚朋友﹐大廳上擠得滿滿的。五姑婆早在祭日的前一天就忙著做她的
“đồ trộn”﹐我到現在仍念念不忘那清淡帶有檸檬香的味道。五姑婆很愛清潔乾淨最討厭別人碰她的東西﹐幾位阿姨當年的好朋友一到放學下了課都跑來老屋裡玩﹐偏偏每一回阿姨的朋友來到玩捉迷藏時最喜歡躲在五姑婆的床上拉起棉被裝睡﹐因為那是沒有人想到的地方。當時最調皮的一位是帶點黑皮膚長得高高的陳姊姊她每次都逗得姑婆拿了一條長鞭在她後面追趕﹐不過五姑婆很可愛她嘴裡只是罵罵而已所以大家都不怕她還是照玩不誤。 大廳左側第二個房間住的都是男生﹐有幾位躲逃兵役的叔叔。﹑其中一位是三姨丈的弟弟﹐我們都叫他基叔。他因為是從西隄來的不會說越南話所以常常被我們搞笑﹐脾氣很好所以也從沒見他生氣過。另外一位是姨丈的好朋友也是當年從西隄來峴港逃兵役的﹐很有學問的一個人我們都叫他梁叔。房子頂端有一個暗板可以通往屋樑去。當年南越軍警久不久就會深夜敲門查戶口﹐家裡的年輕壯丁就這樣把鐵梯往上一擺﹐打開暗板躲到屋樑上去﹐神不知鬼不覺的成了家裡一個最安全又最隱秘的躲藏地方。 從大廳的兩道門走出後院是另一片天地﹕石階下去左側是工人房連著廚房﹐右側是兩間倉庫。和一個可以躲二十個人以上的防空洞。防空洞上下左右都填滿了沙包﹐躲在裡面很安全。每次空警一響的時候家裡的每一個人都一個個的躲到防空洞裡面去等警瞄解嚴過去之後才各自回房去睡覺。這個防空洞也是我們當時白天玩捉迷藏的地方。 廁所和洗澡間都在老屋的後面﹐最後面是一排三個連著的倉庫還有一口清澈見底的井也在老屋的後面。那也是工人洗衣服和洗澡的地方。我們家的食水就是靠這口井水供應。那時候我個子不高手拿了綁著繩子的裝水的圓桶子丟在井裡聽到桶子和井水衝擊發出來的聲音就慢慢的把繩子一根接著一根的拉了上來。清澈冰涼的井水是我們夏天最愛嘻戲的地方。也是每次幫家裡德國種的狗KiKi洗澡的地方。記得當時每個晚上要去廁所或是去洗澡時我們都是三兩個結伴一起去都不敢一個人經過黑漆漆的後院﹐尤其是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更或是下大雨的晚上我們都是邊跑邊叫來壯膽的。廁所是用兩個腳板蹲下來的那種﹐有時候才上了一半看到牆壁上爬來一隻又大又黑的蜘蛛﹐我們就會大叫救命拔腿奪門而逃。 記得在我們家做的一位廚房女工“阿四”﹐走路一跛一跛的還帶了一個小孩。母親當初看阿四可憐所以讓她留在我們家燒飯做菜幹活。父親吃東西最會挑剔﹐對工人講話也很刻薄不過每個工人都不討厭父親因為相處久了大家都知道父親的脾氣。記得每次阿四捧著一大碗湯上桌時父親嚐了一口湯之後總是會問﹕阿四﹐妳今天是不是沒有刷牙﹖阿四很緊張的回答﹕有啊。父親接著說﹕那怎麼今天的湯都沒放鹽巴﹖嚇得阿四目瞪口呆﹐父親就會哈哈大笑阿四如獲重釋﹐自言自語慢慢一拐一拐的走出了飯廳。 家裡每天吃飯都很麻煩﹐一大堆人雖然開了兩桌還是大人小孩輪流吃。大人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你只會聽到他們扒飯湯匙碰到碗邊的聲音和口裡喝湯時發出來的聲音之外就沒聽到有人說話。因為我聽大人說:“吃飯的時候不准發言﹐那是不禮貌的。”

小時候最甜美的回憶都是與老屋有關連的生活片段.....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14.2011




August 15, 2011 峴港老屋 (3)

老屋前面有一株很大的龍眼樹﹐一到夏天樹上長滿了一顆顆又大又甜的龍眼。那時候我們每天一大早爬起床就跑到前院去摘拾老樹上掉下來的龍眼。

有一次龍眼樹上結了一個很大的蜂窩﹐家裡常常看到蜜蜂飛來飛去的。母親請來一位拆除蜂窩的專家﹐那天我們把房子的窗門﹐房門關得緊緊的。拆蜂窩的人穿了一身全白的制服臉上帶著頭套﹐他爬上帶來的長梯一群蜜蜂衝了出來往這個人的臉上和身上猛刺﹐我們躲在屋子裡看得驚心動魄﹐他卻不慌不忙的把整個蜂巢給摘了下來。後來才知道他手上和臉上還是被蜜蜂刺到但不至于致命。

老屋的旁側前面連著一道鐵門﹐專門用來接應貨物進進出出的地方。每次貨車一來到﹐家裡的側門就會打開﹐大貨車慢慢的往裡面倒退﹐家裡的狼狗
KiKi就會吠個不停﹐直到貨車全部停了下來車上跳下幾位搬運的苦力。母親當時忙著對貨單﹐她由屋裡面拿出了一桶竹子﹔那是用來統計多少貨物用的。側門的前面站著我們家裡的老管家﹐每位苦力肩上背了貨物經過管家旁邊順手拿了一根竹子再一直把貨背到貨倉裡去﹐倉庫旁邊也站著我們家裡的員工﹐他腳邊放了一個空桶。搬運工人把手上的竹子交給了收貨的人擺下了貨物才走出去。收貨人把竹子丟回空桶裡去然後在筆記本上劃了一筆﹐五根竹子湊成一個“正”字﹐最後就數多少個“正”再乘以5就是收到貨物的總數了。有時候收貨人劃了四筆長的再畫一筆橫的就等於5了。當時沒有計算機更沒有電腦﹐收貨人都是靠著多少個“正”字來計算出進貨的總數。之後再把桶子裡的全部竹子倒出來數再對正筆記本上的“正”字﹐那就是我家當時進出貨的一個“運作程序”。

父親和三姨兩個輪流在
Chợ Hàn對面132號門牌的「永和利」五金店鋪值班。三姨早上步行過去開店﹐下午兩點輪到父親值班。老屋隔壁99號的「寶泰」建築店鋪則由三姨丈看管。母親當時在家除了管家裡上上下下的人與事之外﹐每次進出貨都經過母親的手。我們當時年紀小放了學回家做完功課有時候貪玩不理一切有時候就很乖的在母親旁邊當她的跑腿。

側門的前方還有一個車庫﹐停放了父親的
Mazda。父親週末去朋友家玩麻將所以都是三姨丈開車帶我們去美淒沙灘用的“交通工具”。小小白色的日本車後面有兩排座椅可以坐8個人。老屋家裡最多的交通工具是腳踏車了。我們家每個小孩都有一部﹐有高有矮不同顏色的腳踏車擺在家裡前院的一個角落。三姨丈當時自己有他的一部白色的威士巴﹐我們都輪流給兜過風。在涼風裡姨丈的機動車經過了白騰街海邊到路盡頭由獨立街的頭端一路的跑回老屋裡去。每個傍晚都是同一個路程﹐我閉起眼睛也知道機車是走到那裡了。。。

晚上吃完了飯是我們最喜愛的時刻。三姨丈當時喜歡拍照錄影。幾乎每個晚上我們家大廳都成了一個小小的電影院。找來一個小凳子看著牆壁上出現的影片﹐我們都很興奮﹐每次看到牆上倒影出來的數字我們都跟著數字大聲的喊10﹐9﹐8﹐7﹐6﹐5﹐4﹐3﹐2﹐1。姨丈有時候會播放一些戰爭紀錄片﹐有時候是姨丈自己拍攝的生活照片。看到自己出現在螢幕上時都會興奮的大喊不已。當時還沒有
Karaoke但還是可以看到三姨丈錄影裡面幾位阿姨唱歌的可愛模樣。

三姨丈當年在我們家就好像是一位變化多端的“魔術師”一樣﹐每個晚上姨丈在大廳中間把一副大大的錄影機一擺再套上一大卷黑色的錄影帶﹐大家屏住氣等姨丈大喊關燈﹐電影節目就開始了。當時一些鄰居的小孩也都跑來坐在地上看﹐一看就是兩﹐三個鐘頭到牆壁上沒有了影子了﹐燈亮了﹐我們才不情不願的打著哈欠各自回自己的房間裡去。

世事多變化﹐小時候在老屋發生過的趣事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懷的一段回憶。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15.2011



August 16, 2011 峴港老屋 (4)

記得三毛的“夢田”裡曾經寫過﹕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畝田﹐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夢。“老屋”是我心裡的一畝田﹐“她”更是我心裡一個最甜蜜的夢。

父親和三姨丈很投緣﹐從來都沒見過兩個大男人爭吵過。父親疼愛三姨丈更甚於他自己的親兄弟。母親有時候為了一點皮毛小事也會和三姨吵起來﹐不過兩姊妹才一吵就又和好如初。三姨也是家裡的一大功臣﹐家裡每個人每年過節的新衣服都是三姨自己設計出來的。當時家裡請來的裁縫師是同慶街開裁縫店的
ông Năm。他每次拿了一把尺一本筆記在大廳幫我們小孩量身做衣服﹐款式都是三姨親手設計的。所以每次我們穿出來的衣服樣式都和別家小孩不一樣。

 



通常顧客在「永和利」店鋪拿下訂單後會去老屋拿貨。母親收了訂單由家裡的管家打開貨倉拿貨交給買主。一天下來總有好幾次側邊的鐵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到了晚上﹐前面的鐵門上了鎖後還套上兩大圈的鐵鏈﹐唰唰的聲音響遍了整個街坊。

廚房是最多人進進出出的地方。早上的早點通常是一碗白粥加炒乾魚鹹蛋。有時候母親會讓佣人到街市(
chợ Hàn)買每人一小包用椰子葉包起來的黃糯米飯(xôi vàng)加碎花生點著來吃。香噴噴的黃糯米飯我三十多年後回去峴港的第一天也給吃到了還是那樣的香。廚房有三個大爐一個用炭是專門煮飯用的另外兩個大爐是用柴來燒。工人把一堆堆的木柴砍成小塊後就把木柴疊成木柴堆擺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裡面。每次做飯﹐家裡的阿四拿了四﹐五根木柴重疊的擺在火爐下面點起了火就這樣給燒了起來﹐火勢很猛燒出來的菜也特別的好吃。那時沒有電飯鍋﹐每天的白飯都是用一個大鍋放了米再加水就這樣快火又慢火的煮。我和二弟一到下午肚子餓了都往廚房裡找冷飯上面晒一點食油再把醬油滴在飯上就這樣兩個吃得津津有味。有時候母親會到附近的街市挑了幾尾新鮮的魚回來親自下廚加菜。

家裡人多﹐要讓每一個人都吃得飽吃得好也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有母親在的日子﹐我們從來就沒有挨過餓。

老屋長大的小孩﹐有如生長在溫室裡的花朵﹐從來不識愁滋味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16.2011



August 16, 2011 峴港老屋 (5)

記憶最深刻的是老屋前院的兩道鐵門前廳的一道木門和後廳的兩道小門。這幾道“門”都油上了綠色的油漆。尤其是前面的兩道鐵門還上了很多鎖。把門裡門外隔得遠遠的。

晚上睡覺前老管家總會把前廳的兩扇門拉上﹐再拿一根長棍子橫擱在中間。外面的人就拉不開了。後面的兩道門也是一樣都有一根棍子給擱住。關起來的木門﹐形狀像極了漢字的 “關” 字。所以古人以形象發明出來的中國文字其實是很有意思的。

後廳一角擺了一個用腳踩的縫紉機。那是阿姨們和姐姐用來縫製衣服的工具。小時候看到家裡的女生坐在縫紉機前上面擺了布料﹐兩隻細嫩的小腳一上一下不斷的踩﹐老舊的縫紉機不斷地發出唧唧的聲音那個情景到現在還是不停地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母親結了婚後和父親搬到老屋隔壁的一座樓裡。老屋和隔壁的房子在前面看像是兩棟不相連的獨立房子﹐可是後面是相通的。我們每次放學回家都由老屋的前門進去﹐一直往客廳裡走﹐下了三個石階往左轉經過工人房再往左就看到一條長長彎彎的樓梯了。上了樓梯外面是一個樓臺可以看到沿著白騰河邊的一排房屋的背後。隔著紗門裡面的大廳擺著一張小床和一張雙層的鐵床。哥哥弟弟睡上層﹐姐姐和我睡下層﹐小妹就睡在離我們的床不遠的一個角落裡。印象裡常常都聞到小妹夜裡尿床的味道。雖然每天女佣人都清洗過床單但還是可以聞到那個味道。

父母親的房間還有一道門隔著﹐裡面有一張舒服的大床﹐母親化妝用的梳妝檯和父親厚厚的玻璃鏡片下面擺了很多相片的書桌﹐冰箱裡面總是擺放著母親為父親擠好的冰涼的檸檬汁。我們每次打開冰箱總會偷偷的吸幾口。一杯滿滿的被我們幾個蜻蜓點水的擠掉了快三分之一杯。對正大床有一個電風扇﹐每次父親睡午覺都把風扇打開﹐裡面的房間一下子就涼爽很多。很多時候我拿著枕頭和棉被跑到父親房裡睡在靠床的地板上。父親總會開著他的收音機早上聽BBC電臺轉播的新聞﹐中午休息時間父親都在聽他的廣東京戲。帶著娘娘腔的京戲我雖然沒聽懂不過聽著聽著我也跟著電風扇發出輕微的聲音慢慢地進入夢鄉。。。

父母親的房間也是我們趙家幾個小孩常常被罰跪的地方。每次打完架母親不分青紅皂白的說﹕到樓上跪一個小時﹐不准說話。父親平常不理會家裡的事﹐管教小孩都是母親一手包辦的。我們有時候跪得無聊幾隻小手就會偷偷的拿了一根長柱子把父親抽屜底下縫裡的銅幣一個一個撬開來。那是用來買雪條吃的銅幣。

父母親房間的前面有一個小陽臺﹐夏天晚上幾個小孩喜歡拿了高凳子坐在陽臺前面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騎腳踏車的還有坐三輪車兜風的情侶都有。小陽臺也是大哥﹐二弟和我惡作劇的地方。我們會邊吃龍眼邊拿黑色的核心往路過戴著越南帽(
nón)﹐穿一身白色的áo dài(越南長杉)女生丟。有時候丟中了她們頭頂上的nón發出“咚”一聲﹐可愛的人兒往樓台一看我們都故意轉頭看別處裝作不知道﹐然後很得意的對視而笑。

記憶中的童年往事都是甜甜蜜蜜的﹐就像是在嚼一顆香甜可口的糖果一樣的甜在口裡念在心裡。。。

我家門前有小河, 後面有山坡。 山坡上面野花多, 野花紅似火.....


我的家門前沒有小河﹐後面也沒有山波。但是每次聽了這首歌﹐總是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峴港的“老屋”.....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16.2011



August 26, 2011 峴港老屋 (6)

每次想到老屋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後院那幾條橫掛著不同顏色衣服的鋼線﹐那是我家晾晒衣服的地方。

四十多年前的峴港﹐每戶人家既沒有洗衣機更沒有烘乾機。衣服用手洗洗擦擦再將洗好乾淨的衣服一件件掛在長長的鋼線上﹐拿一個小扣子扣住﹐風就不會把衣服給吹掉。

老屋裡的人多﹐換洗的衣服每天幾乎是滿滿的一堆﹐後院的那口井就是工人洗衣服的地方。當時洗衣服需要有一把木刷子﹐一條長長的洗衣板﹐將髒衣服弄濕後擺在洗衣板上﹐灑上肥皂粉再用刷子上下不停地刷然後將刷好的衣服放進旁邊乾淨的兩個水桶重新晾過水再用力扭乾才把衣服一件件的掛在鋼線上面。 每次到後院去上廁﹐大人們總要彎著腰頂著頭頂上五顏六色﹐長短不齊的衣服走過去。 夏天的太陽很猛﹐早上洗好的衣服﹐中午猛烈的太陽一曬﹐下午涼風一吹﹐衣服很快地給吹乾了。有時候一連下了好幾天雨﹐工人燒了一大堆炭把一個大竹籃架在炭盆的周圍再把衣服擺在籃架上就這樣慢慢地烘乾。

老屋廚房的旁邊是工人房也是燙衣服的地方。以前沒有電燙斗﹐燙衣服是用一個銅製的燙斗裡面盛著燒紅了的黑炭。四﹐五塊小小的黑炭發出滋滋的聲音﹐三﹐兩個女佣一到下午閑著沒事就邊燙衣服邊聊天。

有一次七姨拿了一條新裙子在工人房裡燙衣服﹐小阿姨在旁邊纏著學跳恰恰舞﹐七姨把熾熱的燙斗擺在她漂亮的裙子上面顧著教妹妹跳恰恰。 “前”一三四﹐“後”一三四﹐恰恰恰﹐還沒跳完整隻舞﹐裙子已經冒起煙﹐漂亮的新裙子上面出現了長長的一個燙斗印﹐七姨急得呱呱叫。

家裡的女生多男生少﹐每天幾乎都是女生在吱吱喳喳﹐吵吵鬧鬧。就像衣服被燙“焦”了的小意外更是層出不窮.....

生命裡有時候有些我們想丟掉卻還是丟不掉的“東西”﹐就像是我童年回憶裡的那一棟“老屋”裡面每天發生的“小故事”一樣.....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26.2011



August 26, 2011 峴港老屋 (7)

“老屋”裡長大的小孩總是把老屋當是自己的“堡壘”一樣。外面的世界再如何的五花八門﹐一踏進老屋鐵門就有如穿上了刀槍不入的“防彈衣”一樣安全﹗

打從我出世到唸初中一那一年才第一次見到四舅(外公外婆唯一的一個兒子)。四舅年輕的時候離開了越南在香港落地生根。第一年四舅回峴港老家﹐家裡的親戚朋友都來了﹐老屋一下子熱鬧非凡。之後四舅回“老家”的次數愈來愈“頻繁”﹐母親臉上的“憂慮”也開始慢慢地一圈圈加大加深了起來。

終於有一天﹐四舅拿了一張賣房子的合同要母親同意簽名把老屋給賣掉。母親面不改色從屋子裡一個上了鎖的抽屜拿出一張外公遺留下來的遺書當眾說﹕這棟房子是父親大人留給陳家九個孩子的唯一產業﹐除非每一個陳家的小孩都簽了名﹐否則“老屋”不能轉讓給別人。從那之後就沒再聽到四舅提起出售老屋的事情﹐但我小小的心靈卻開始矇上了一層陰影。從此以後每趟四舅從香港回來老家﹐我們家裡的幾個小孩都跑得遠遠的不理“他”。

後來母親常常感嘆地說﹕支撐一個這麼大的老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緒低落的時候母親會很生氣的說﹕早知道就讓妳四舅把房子給賣了算﹐省得我勞心勞肺。當時年紀輕沒能體會母親所說的每一句話。如今四舅﹐母親﹐父親都已相繼離開了人世。以前種種﹐幕幕往事湧入眼帘﹐不由得對母親當時臨危不亂﹐敢作敢為的勇氣倍加敬佩﹗

人的一生有“起”有“落”﹐老屋的命運一度以為走到了盡頭﹐卻因外公的「先知之明」﹐阻止了“她”差點被扭轉了的厄運﹗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老屋”不堪回首月明中.....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8.27.2011



September 18, 2011 峴港老屋 (8)

一度以為可以扭轉了老屋的厄運的﹐卻沒料到七五年的三月越南戰火沸騰。美軍已全部撤離越南﹐阮文紹遺棄總統府搭機逃跑了﹐副總統陳文香上台揚言和越共妥協。戰火連綿又四面楚歌﹐聽到的盡是「壞透」又「不利」的消息﹗

母親和三姨在最後關頭將家裡年幼的四個男孩每人身前掛上一張顯眼的硬紙牌﹐上面寫了西貢親戚的地址﹐在兩位母親哭泣不捨的情況下把年幼無助的小孩給推上了前往西貢的最後一班民航飛機。第三天越共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峴港﹐中斷了蜆港和西貢的聯繫。家裡兩位母親以淚洗面擔憂著全無音訊的小孩﹐老屋上下一片愁雲慘霧。父親更是嚇壞了﹐整天躲在樓房上收聽英國BBC新聞台。

日子好難熬﹐我們每天都是提心吊膽。對外面滿街拿著北越旗幟的越南解放軍更是聞之喪膽﹐不敢踏出“老屋”半步。一個月後就在1975年四月三十日星期三那天越共不費吹耗輕易地取下了西貢﹐應了古人的﹕「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心境。

三姨丈身負重任幾經挫折趕乘街車南下西貢﹐片刻不敢停留把幾個飽受驚嚇的小孩數日後平安地給接回了老家。最大的當時還不到八歲﹐最小的才僅四歲。原來當時在機場守候多時的兩位阿姨把小孩給接了回去﹐電話線打不通所以沒法聯絡上蜆港的家人。

面對著離散一個多月失而復得的四個小男孩﹐家裡的兩位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緊緊抱住自己的小孩放聲大哭﹐當時感動的場面﹐到如今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小時候曾經聽說過在共產黨制度下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我連想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親身體驗到。當時那種極度恐慌的心情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著﹐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會是個什麼樣﹖對於老屋的未來來說﹐它更是個“未知之數”﹗

月兒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樂幾家愁。
老屋的命運從此“一落千丈”﹗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9.18.2011



September 21, 2011 峴港老屋 (9)

日子越來越苦﹐新政府實行共黨政策不時的更換新越幣﹐鼓勵窮人和有錢人「平起平坐」。到頭來富有的已不再富有﹐貧窮的卻愈加貧窮。

苦難的日子終於臨頭。一天早上老屋門外來了幾名越南解放軍大喊大叫闖了進來﹐帶頭的人手上拿了一張政府查封財產的指令。幾個惡漢二話不說把老屋上上下下所有的倉庫給封了起來。兩條黃色封條交叉貼在貨倉門外。大人小孩排排給站在大廳旁﹐一名共幹當眾把父親連拖帶拉的推到大廳左邊的第二個房間裡鎖了起來。另一名幹部則把母親關在大廳對面的另一個房間問口供。家裡大人小孩都給嚇壞了﹐為了不讓共幹得逞﹐幾個大人吩咐兩個小男生去偷聽兩個房間的人說話再把一方的口供傳遞給對方以便同時供出相同一致的口供﹐小孩機靈地完成了任務。共幹套不出不一樣的口供最後只好放了母親。父親當時身體已經不適被突如其來的驚嚇給嚇出病來連續嘔吐﹐後來乾脆臥病床上。

第二天一名共幹拿來一根帶有電磁的長棍說是偵察金屬器可以查出家裡埋藏黃金的地方。共幹從正廳拿了發出“滋滋”聲音的長棍往後院一直走﹐繞了一個大圈一無所獲又向母親示威﹐“甜”言“惡”語﹐軟硬兼施還是套不出蛛絲馬跡。

那幾天家裡上下每個人都不准離開老屋半步。廚房能吃能煮的東西已經用盡﹐母親把儲藏室裡平時存放的一些罐頭﹐醠醃的鹹瓜一一拿出來充飢。我們老屋的小孩“終於”嚐到了第一次吃飯的時候﹐一碗白飯上面只有幾滴黑醬油和一片小小的鹹瓜的滋味。

愁雲密佈﹐在“老屋”裡的小孩感覺上好像剛從高高的“雲端”上一下子給跌落在深崖“谷底”裡去一樣。太陽依舊高照天空卻再也覺察不出它的溫暖可愛了。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9.21.2011



October 14, 2011 峴港老屋 (10)

夜欄人靜的時候總會不期然的想起了老屋。想念那裡的每一塊瓦磚﹐每一個門檻下被磨損了的痕跡﹐後院橫掛衣服的長條鋼線﹐清澈見底的古井﹐還有陪伴我一起長大的龍眼樹﹐迷朦中仿彿聽到了在老屋大廳牆壁上古老擺鐘發出的“噹噹”聲音。隔壁廟裡上香唸經的木魚聲﹐時起時落的讓我再次跌入了三十多年前越南解放後在老屋發生的一些小故事。。。

自從家裡的兩個店鋪和後院的倉庫被封閉之後﹐兩名年輕共幹(一男一女)從此就留在老屋裡看守貨倉﹐其實那只是上面幹部派來臥底的眼線。家裡的十幾口還是要過活﹐為了應對龐大開銷﹐母親不得不辭掉所有員工﹐只留下體弱多病無依無靠的阿三。阿三常常生病感冒所以家裡一些鎖碎家務順理成章地落在大姐和我身上。兩姊妹每天坐在古井旁邊洗衣服﹐手無寸鐵沒力氣洗刷﹐乾脆捲起褲管用兩隻腳拼命地踩呀踩的。晚上吃完了飯在黑漆漆的廚房外面洗碗站起來的時候才驚覺兩隻腳和手不知什麼時候給蚊子叮得又紅又癢的。

家裡的每個成員都加入幫忙家務的行列。姐夫當時住進了老屋﹐很多時候都看到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後院的石階下幫忙砍柴。為了家計﹐母親常常藉著幾個小孩調開兩個幹部的注意力。很多時候﹐父親負責在後院的石階上把風﹐三姨丈﹐姐夫﹐二弟﹐母親﹐三姨﹐大姐和我偷偷開啟後面的倉庫輪流將一件件貨物給搬了出去收藏起來﹐之後慢慢地一件件給變賣掉換錢買金條留著將來偷渡備用。這也是父親來了美國後每次提起在越南解放後的一些驚險逸事﹐父親總會洋洋得意的講述當年他老人家如何如何地英勇又如何機智地避開了家裡兩個守衛的注意力﹐父親說得「如虎生風」般緊張刺激讓聽者聽得如醉又如迷的。。。

那一年母親把大姐許配給了年輕有為文質彬彬的大姐夫﹐姐夫和大姐結婚的時候都才剛二十出頭。簡單的婚禮就在家裡的大廳舉行﹐母親邀請了幾位街坊鄰居參加﹐姐夫的雙親和兄弟姊妹都來了﹐沒有花車也沒有喧譁吵鬧的婚禮但卻充滿了溫馨安詳。從此以後姐夫就成為了我們老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一名“新成員”了﹗

在老屋由一個“茶來伸手,飯來開口”什麼事都不需要操心的小孩一下子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我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人生道理。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10.14.2011
 

 

October 15, 2011 峴港老屋 (11)

日子很平靜地過去﹐期間經過了無數次“舊”幣換“新”幣的悽慘日子﹐不過大家都漸漸適應了越南解放後的共產無稽之策。 正值花樣年華少女情竇初開的我開始談戀愛了﹐當時愛得“盲目”又“瘋狂”。不顧母親的反對背地裡和男友去看電影﹐騎腳踏車在白騰河邊兜風﹐因此受了母親不少的懲罰。直到有一天﹐父親改變一貫的嚴厲態度把我叫了去低聲下氣﹐苦口婆心的勸說﹐我心軟了下來哭著答應父親和對方斷絕往來。 大人的“經驗”和“判斷力”永遠都是對的。沒想到才分手了兩個禮拜﹐一個午後和大姐走在路上竟然看到對方騎著腳踏車後面環抱著一位長髮美麗的新女友有說有笑卿卿我我的擦肩而過。錯愕﹐憤怒﹐不能置信的錯綜心情五味雜陳一湧而上﹐回到家裡我禁不住傷心的哭了整個晚上。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當年的自己很可笑﹐不過那不也是我們每個人一生中都會經歷過曾經以為會是“天長地久﹐驚心動魂”的愛情嗎﹖ 我又重新整理好自己﹐母親從會安請來了羅家廣老師每個禮拜給我和大姐各上一個鐘頭的鋼琴。我也當了兩個小女生的鋼琴家教﹐受了創傷的心就在平靜的生活中逐漸慢慢地平伏了下來.....

在老屋裡長大的小孩是經得起風吹雨打的﹗﹗﹗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10.15.2011


October 15, 2011 峴港老屋 (12)

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家裡的兩位幹部和我們相處久了開始對我們一家人好了起來。有時候兩位幹部一隻眼閉一隻眼開的讓我們暗中偷竊被封閉了的貨物一件件的帶到
Chợ Hàn菜市場擺在chị Nhỏ的攤位慢慢變賣。

原來在黑市場賣的貨物比店鋪裡標的價錢還多出了好幾百倍。當年家裡沒有很多現款﹐堆滿倉庫的貨物正好救了我們一家大小。

家裡的生活開始慢慢的好轉了起來﹐一下子我們又回復了以前的舒服日子。坊裡的幾位公安有空沒空總會來老屋串門子﹐母親總會煮一些好吃的菜餚招待那幾位官員。週末時候我和大姐又可以在老屋的大廳裡開舞會﹐門外有熟識的公安把門。正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家閒著沒事﹐我又回到樹人繼續上課。那時的樹人樓兩旁的課室都恢復正常作業。以前在樹人教書的老師大部份都不在了。擔任我們班導師的是一位北越男老師。據說當年美軍B52轟炸北越時只要再繼續一個禮拜的轟炸﹐北越政府肯定會經不起B52的猛烈轟炸而雙手投降的。唉﹐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的話﹐強大的美國佬就不會那麼一下子全部撤離南越了。

1976年蜆港第一批華僑偷渡成功了﹐當時在小鎮上起了很大的漣漪﹐每戶人家開始暗地裡盤算著偷渡到國外去的計劃。母親開始往返西貢﹐每次回來隨身都攜帶了一兩雙越南
Sabot拖鞋。原來每根拖鞋中間都夾了兩片黃金﹐要不是母親親口對我說﹐拿在手上的Sabot怎麼看也看不出它的內裡“乾坤”。

在老屋的那段日子﹐苦樂參半。很多時候﹐峰迴路轉以為沒路可走了﹐到頭來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10.16.2011



December 22, 2011 峴港老屋 (13)

1976年初夏的一個晚上﹐母親把我叫到樓上關起了房門。房裡面坐著一臉凝重的父親﹐三姨和三姨丈。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將要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一樣。

母親把我拉到三姨跟前說﹕三姨姨丈要帶妳一起偷渡國外﹐爸媽不在身邊的時候一切都要聽三姨姨丈的話﹐知道嗎﹖我方才意識到整件事情的嚴重性。一切來得太突然令我心裡起慌﹕爸媽呢﹖母親搖頭說﹕妳阿姨一家先偷渡﹐若是被抓了回來還有我們﹐還有老家可待。母親停頓了一下又說﹕要是全家都走了被抓了﹐一家大小就沒一個可以悽身的地方了。明天晚上妳和三姨姨丈上路﹐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知道嗎﹖我一直點頭﹐眼淚卻不聽使喚不停的哭著﹕不要﹐媽媽。不要﹐我不要走。 四個大人默不出聲﹐到了後來母親說﹕媽先讓妳一個人出去﹐要是能跑到國外去﹐將來全家就指望妳一個人了。好好的去吧﹐孩子。父親一直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心裡難過的時候就是那個樣子﹗

第二天吃完了晚飯﹐母親給我準備了一個隨身包包帶在身上﹐腳上也換上母親準備好了的藏有四兩黃金的一雙sabot拖鞋﹐嘴裡不停地叮嚀著﹕到了國外﹐真的到了萬不得已時就把拖鞋裡面的黃金給賣了換錢用﹐知道嗎﹖我點點頭﹐眼淚又開始淌個不停。背著包包我一一的和家人告別﹐即使是萬分的不捨得我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隨著三姨﹐姨丈跨出了老屋的大門。眼睛哭得紅腫的我﹐這一走永遠就再也不回來了。再見了老屋﹐再見了我親愛的家人。

三姨丈手拉著三個小表弟走在前面﹐我抱著小表妹跟在三姨旁邊﹐三姨兩手合了起來一面走嘴裡一面唸著阿彌陀佛﹐祈求觀音娘娘保祐的話。一行人走過幾條街段上了等在路旁一部車子就這樣車子顛顛簸簸的開到荒野黑暗的清平沙灘。那裡有人把我們給帶到擱在淺灘一個大的竹籮裡。在黑漆漆沒有月亮的夜晚﹐耳邊傳來輕微的浪花衝擊著搖擺不定的竹籮更是令人惶恐緊張。划船的人把我們一行人搖划到停在離沙灘不遠處一艘漁船上。三姨丈朋友一家已經等在船上﹐姨丈和船上的人打了招呼之後馬達聲開始韃韃地響了起來。

船開了﹐海面上安靜得出奇﹐只聽到馬達的聲音和船啟動後飄逸出來陣陣的汽油味。不到二十分鐘﹐平靜的海面人聲譁然﹐馬達聲四面八方的傳來﹐幾艘船奔馳而來的聲音由遠而近﹐慢慢地越來越近﹐在我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公安的明光燈已經在海面上照得大明大亮。幾個公安對著我們大喊﹕船上的人聽著﹐你們被包圍了﹐不許動。三姨丈當時就在我旁邊﹐“咚”的一聲好像有重物掉進海裡的聲音。三姨緊張地問﹕是什麼﹖姨丈不安的回答﹕我丟黃金下海了。説時遲,那時快,幾名公安已經由另一艘船迅速地跳了過來﹐拿著槍支指著驚慌失措的我們。就這樣﹐大大小小一群人全給帶回公安局被關進了陰暗狹小潮濕的牢房裡去﹐渡過了我生平最惶恐驚魂的一夜。

隔天一早﹐聽到母親在牢房外的聲音。我喜出望外原來母親接到公安局的通知﹐手上拿了另一雙平底拖鞋跟守門的公安說﹕大叔﹐我替我女兒換雙拖鞋。她在牢裡面穿高根拖鞋不方便﹐請您行個便﹐好嗎﹖就這樣我把穿在腳上的
sabot拖鞋平平安安地交給母親帶了回去。

在牢房裡足足蹲了三天三夜﹐母親買通了公安局裡的人﹐除了三姨丈﹐婦女老少都平安地回到了舒服的老家。因搜不出黃金﹐公安局一氣之下說什麼也不放人。三姨丈到後來被輾轉關在不同的牢房裡﹐受盡了折磨嚐盡了苦頭。直到我們全家第二次偷渡的時候才給放了出來。

經歷過這一次的生離死別﹐回到老屋﹐我更加珍惜著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畢竟印證了母親的話﹐當時幸虧全家沒有一齊出走﹐因此“老屋”免了劫運﹐我們一家也免了“淪落街頭”的劫數。

日子又慢慢地過去﹐隔年中國大陸和北越為了邊界爭執開始打起戰來。坊間散播起中國大陸準備遺返越南華僑歸國的謠言﹐母親開始積極的四處打聽由別人口中傳開來的「半公開」偷渡計劃。在老屋裡的我們也開始蠢蠢欲動全心以待的等著下一個「良機」的到來。

「黑暗」就要過去﹐「黎明」將也離我們不遠了.....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12.22.2011



July 14, 2012 峴港老屋 (14)

1977年初夏﹐本來稱兄道弟的中越兩國﹐因為邊界的爭執﹐關係日漸惡化﹐最後在邊界動起了干戈。坊間開始散播中國大陸將把她的子民遺返大陸去的傳說﹐母親也不斷地逼著父親找他的好友簡叔談偷渡的事。父親膽小怕事﹐經不起母親一而再的催促終於和簡叔見了兩三次面。對偷渡的事終於談出了“眉目”。

原來峴港公安局當時剛好在越南峴港公海一帶強捉了兩艘台灣漁船﹐想在中國大陸還未正式遺返越南華僑之前先下手為強﹐幹它一筆。“半公開偷渡”的名號從此不脛而走。

經過簡叔的「穿針引線」﹐嚮往已久的偷渡計劃終於實現了。當父親跟我們說還有兩個禮拜就可以“上路”的時候﹐家裡上上下下歡天喜地開心得晚上都睡不著覺。老屋裡卻有一個“人”在暗自悲傷流淚。。。

第二天早上﹐三姨在大廳上當著父親的面跪了下來哭著哀求父親救救還在監牢裡的三姨丈。三姨堅決地說﹕如果幾個小孩的爸不能跟我們一起走的話﹐我就留下來陪他不走了。三姨一臉的堅定﹐把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嚇壞了。父親慌忙扶起了滿臉愁容的三姨安慰說﹕放心好了﹐我一定想盡辦法救炳賢出來的。

那天以後﹐家裡經常有陌生的公安進進出出。每次一來﹐大人們就關起了房門在裡面秘密商討“偷渡”的事情。父親跟帶頭的公安局長說除非放了三姨丈否則全家就“留下來”不走了。經過討價又還價﹐最後公安局答應父親到上船那天晚上定會放人出來﹐不過要比原來每個人頭的價格多出雙倍。

人生總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時候。對即將離開陪伴我一起長大的老屋開始眷戀了起來。但是一想到從此以後可以在自由的國土上呼吸到新鮮空氣而不禁「喜上眉梢」又把離愁置之於腦後。

「患難見真情」﹐三姨當年為了替丈夫求情﹐感動了父親而積極挽救還在監獄受苦的三姨丈。

“千里姻緣一線牽”! 因為女方對愛情的信念堅信不移﹐最終讓這一對恩愛夫妻像“鴛鴦”一般的比翼雙飛﹐從此夫唱婦隨﹐如影隨形般的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07.14.2012



December 2, 2013 峴港老屋 (15) 大逃亡(一)

1977年暑假的一個晚上我們家陸續來了一批一批的峴港街坊每個人隨身帶了一個小包袱在我家後院集合等待天黑以後大貨車來接送上船偷渡。這一群來客裡面都是我平日熟悉的叔伯姑嬸和樹人校友們。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

到了晚上十時左右﹐一部大卡車從旁門一路開了進來。一名公安跳下車拿了一紙名單唸到名字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往卡車上跳。黑漆漆的夜空里只聽到公安點名的聲音。直到卡車的門關了﹐旁門的鐵柵又打開﹐大卡車緩緩的開了出去。我回過頭去﹐對著陪了我渡過無數個歡樂歲月的童年到少女情懷時代的老屋﹐心頭突然涌起了無限傷感。

一路上靜悄悄的一大群人就蹲在大卡車裡面﹐耳邊只聽到機身隆隆的聲音﹐卡車就這樣一顛一波的開到了一個不知名的碼頭。岸邊早已聚集了四﹐五名公安和在等待上船偷渡的另一群人。黑漆漆的夜空﹐伸手不見五指﹐突然聽到父親的探問聲﹕炳賢﹐你在嗎﹖另一頭﹐突然傳出三姨丈久違了的回應。原本靜悄悄緊張的氣氛頓時喧譁起來。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興奮的一問一答﹕潘正華﹖在﹗高帝存﹖在﹗李文恭﹖?在.陳昇﹖在﹗趙崇德﹖在﹗還有在陳興道和獨立街角經常賣黃金給我母親的何老和他的一家人,同慶街開理髮店的三個郭家小孩﹐飽家的大公子﹐,彭家一大家人都在人群裡面。嘩﹐原來平日和父親在世界酒家飲茶﹐打麻將的鄉親父老們都不約而同的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最高興的是三姨﹐姨丈因偷渡不遂被關進牢房一年多到後來父親三番五次的和公安上級討價還價之後﹐才答應讓三姨丈由牢房直接被帶到碼頭和我們會合。看到姨丈平安無事的給放了出來和我們一家一起偷渡﹐大家一顆不安的心才又平靜了下來。

我們相繼上了擱在岸邊等著的幾隻小船﹐微浪中小船顛來覆去﹐大姐在我旁邊大吐特吐﹐在旁邊的我也跟著吐了起來。兩個就這樣一來一往的把母親臨別前那個晚上由儲藏室裡將平日最捨不得吃的極品在波浪中的折騰﹐什麼燕窩﹐魚翅湯都掉到海裡餵魚了。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航行﹐小船終於停在一個荒蕪的小島上。天已經微亮﹐我們拖著疲乏的身體上了岸﹐島的正中間早已擺了一張桌子﹐一名公安人員就坐在那兒登記。我們這群人好像是在過境地帶﹐排隊等著出入境過關一樣。每個人在一張寫滿了條款上簽名發誓踏出了越南國土以後將永不歸來。並答應所有的房子財產全歸越南政府名下。

我們的半公開偷渡就這樣啟開了越南峴港史上的第一頁。

有人說﹕在越共極權下生活﹐就連路邊的燈柱要是有腳也會逃跑的。
再見了﹐老屋。這一別就不知何年何月再見面了.....


趙慧屏 寫於美國聖荷西 12.02.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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